群急速回家,天上的鴉雀也是一隻都沒有了。快到家時,驀
地裡蹄聲得得,一乘馬快步奔來。李文秀微覺奇怪:“眼下風
雪便作,怎麼還有人從家裡出來?”那乘馬一奔近,只見馬上
乘者披著一件大紅羊毛披風,是個哈薩克女子。
李文秀這時的眼力和兩年前已大不相同,遠遠便望見這
女子身形嫋娜,面目姣好,正是阿曼。李文秀不願跟她正面
相逢,轉過馬頭,到了一座小山丘之南,勒馬樹後。卻見阿
曼騎著馬也向小丘奔來,她馳到丘邊,口中唿哨一聲,小丘
上樹叢中竟也有一下哨聲相應。阿曼翻身下馬,一個男人向
她奔了過去,兩人擁抱在一起,傳出了陣陣歡笑。那男人道:
“轉眼便有大風雪,你怎地還出來?”卻是蘇普的聲音。
阿曼笑道:“小傻子,你知道有大風雪,又為什麼大著膽
子在這裡等我?”蘇普笑道:“咱兩個天天在這兒相會,比吃
飯還要緊。便是落刀落劍,我也會在這裡等你。”
他二人並肩坐在小丘之上,情話綿綿,李文秀隔著幾株
大樹,不由得痴了。他倆的說話有時很響,便聽得清清楚楚,
有時變成了喁喁低語,就一句也聽不見。驀地裡,兩人不知
說到了什麼好笑的事,一齊縱聲大笑起來。
但即使是很響的說話,李文秀其實也是聽而不聞,她不
是在偷聽他們說情話。她眼前似乎看見一個小男孩,一個小
女孩,也這麼並肩的坐著,也是坐在草地上。小男孩是蘇普,
小女孩卻是她自己。他們在講故事,講什麼故事,她早已忘
記了,但十年前的情景,卻清清楚楚地出現在臉前……。
雞毛般的大雪一片片的飄下來,落在三匹馬上,落在三
人的身上。蘇普和阿曼笑語正濃,渾沒在意;李文秀卻是沒
有覺得。雪花在三人的頭髮上堆積起來,三人的頭髮都白了。
幾十年之後,當三個人的頭髮真的都白了,是不是蘇普
和阿曼仍然這般言笑晏晏,李文秀仍然這般寂寞孤單?她仍
是記著別人,別人的心中卻早沒了一絲她的影子?
突然之間,樹枝上刷啦啦的一陣急響,蘇普和阿曼一齊
跳了起來,叫道:“落冰雹啦!快回去!”兩人翻身上了馬背。
李文秀聽到兩人的叫聲,一驚醒覺,手指大的冰雹已落
在頭上、臉上、手上,感到很是疼痛,忙解下馬鞍下的毛氈,
兜在頭上,這才馳馬回家。
將到家門口時,只見廊柱上繫著兩匹馬,其中一匹正是
阿曼所乘。李文秀一怔:“他們到我家來幹什麼?”這時冰雹
越下越大,她牽著白馬,從後門走進屋去,只聽得蘇普爽朗
的聲音說道:“老伯伯,冰雹下得這麼大,我們只好多耽一會
啦。”計老人道:“平時請也請你們不到。我去衝一壺茶。”
自從晉威鏢局一干豪客在這帶草原上大施劫掠之後,哈
薩克人對漢人極是憎恨,雖然計老人在當地居住已久,哈薩
克人又生性好客,尚不致將他驅逐出境,但大家對他卻十分
疏遠,若不是大喜慶事,誰也不向他買酒;若不是當真要緊
的牲口得病難治,誰也不會去請他來醫。蘇普和阿曼的帳篷
這時又遷得遠了,倘若不是躲避風雪,只怕再過十年,也未
必會到他家來。
計老人走到灶邊,只見李文秀滿臉通紅,正自怔怔的出
神,說道:“啊……你回……”李文秀縱起身來,伸手按住他
嘴,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別讓他們知道我在這兒。”計老人
很是奇怪,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計老人拿著羊乳酒、乳酪、紅茶出去招待客
人。李文秀坐在火旁,隱隱聽得蘇普和阿曼的笑語聲從廳堂
上傳來,她心底一個念頭竟是不可抑制:“我要去見見他,跟
他說幾句話。”但跟著便想到了蘇普的父親的斥罵和鞭子,十
年來,鞭子的聲音無時無刻不在她心頭響著。
計老人回到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