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踩在你我腳下的這條輪船,四年前,在萬縣撞沉我川江多條木船,導致數十人死亡。楊軍長萬縣駐軍扣押此輪船當夜,英軍軍艦兩艘,炮轟萬縣,當時籠統統計並見報的是‘死傷千餘中國人’,事後查實,是死604人,傷殘398人,被毀民房千多間。”
李果果抬頭看時,一愣,他從未見過盧作孚這張臉:“小盧先生,萬流輪為什麼這樣做?”
盧作孚痛心地說:“果果啊,我叫你把問題提到國家那樣大,你老是做不到。所以你才什麼都搞不懂,一開口就是‘為什麼’!果果可記得萬縣慘案發生當年,就在前前後後那幾個月裡,這條江上,你我的國家發生了什麼樣的大事情?”盧作孚卻等不得李果果回答,道:“北伐。廣東國民革命軍在長江流域節節獲勝,打擊了誰的勢力?”
“列強的勢力。”
“尤其是英帝國主義的勢力!”
“我明白了,所以他們才強行干涉,利用商輪在這條江上挑釁鬧事!”
“這就說到點子上了!”
李果果明白過來,盧作孚記下這些數字,並非因為他對數字天生有驚人的記憶力,而是中國船工、居民、士兵的一條條人命,令他刻骨銘心。
船猛地一晃,李果果站立不穩,盧作孚連忙將他緊緊抱住。萬流輪正闖險灘。李果果盯著險惡的江岸上一塊礁石,叫道:“柴盤子!”
萬流輪正對著這塊礁石衝去。將到,忽然轉舵,險象環生。礁石在盧作孚眼前飛晃而過,盧作孚看清了,礁石上,刻著警示船工的民謠:“該死不該死,船過柴盤子!”
“此仇真能報麼?”李果果突兀地問出一句。
“肯定!”
“幾時?”
被李果果這一問,盧作孚沉默了——盧作孚自己也沒想到,幾年之後,他今日在萬流輪前無言以對的這一問,便得到解答。而為他提供報仇機會,讓他得以一雪國恥的,竟是“萬流輪”自身。
田仲回家後,升旗對田仲沒跟上萬流輪大不以為然:“田中君啊,你該繼續跟!他這一趟水,在上海等候好幾天,偏偏選中萬流輪,有深意焉……這是他盧作孚的一塊心病!中國人講究‘快意恩仇’,你既知他盧作孚沒有私仇,當知他與萬流輪結下的是國仇,既是國仇,他的復仇心理,比誰都強悍。同時,他又最懂既報國仇,又做大自己的雙贏之道。只不過他這人,自有他的遊戲規則,他講究的,恐怕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吧?”升旗正遐想著,窗外傳來一聲汽笛,萬流輪進了朝天門港口。
田仲問:“都說日本武士報復心世界最強,難道這個中國商人的報復心會更強?就為了一個公司同人?”
“錯。封鎖日清輪時,我從旁觀察過此人。一泡痰吐到臉上,他可以全然不問,但是收拾吉野,出手之狠。他只怕是為了他二十年前追隨孫逸仙幹同盟會時便認定的——民權,他的國家的國民權利,當然也包括他這個中國商人打著為國人爭取民權的旗號做生意賺大錢的權利。因此我才敢說,哪怕再等十年,他也會向這條英國旗的輪船——尋仇!”升旗望著窗外,似乎看到萬流輪,“孫子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田中君,你聽好了。從現在起,我們就必須下大工夫瞭解這個對手性格的方方面面……”
“老師您不是判定他就是一個打著愛國旗號做大生意賺大錢的商人麼?”
“至少到現在為止我是這樣判斷的。不過,我不能不防萬一……因為我要為之做好一切準備的後面將發生的那件事太大了!”
“您是說——我國向中國大打出手……”
“正是。等到我國向中國大打出手的時候,萬一我對中國實業界的盧作孚這樣的人物判斷有誤,萬一他不止是個商人,萬一他真是個敢舍了一切家當甚至拼將性命去愛他的國家、保衛他的國家的人,那可就太危險了。”
“這種可能,有多大呢?”
“萬分之一……哦,田中君,你先把行囊放下吧,我是不是話說得太多了?”
“這幾天話說得太多,把聲氣都說嘶了。”1930年9月4日,剛回重慶的盧作孚便在民生公司演講。會場中,多是民生同人,有人呆望著盧作孚,顯得麻木。盧作孚見狀,提高聲調:“此次考察,幾個人一同出去鬼混了五個月十三天,帶回來的東西只有一樣——”他出示李果果抄下的東北特產表。
看著表,眾人議論變得激烈起來:“日本人,太厲害了!簡直讓我們中國人……”
“動魄驚心!”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