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走廊裡,暗沉的白熾燈被電線高高掛著,懸在廊道天花的中央。燈的上方有圓形的燈罩,將照向天花的燈光反射而下。
但即使如此,白熾燈散發出的燈光依舊微弱得可憐,僅僅只能照亮燈下方的部分,在燈和燈之間的空隙裡,陰影與光明交融。難以分明。
腳步聲在廊道里響起,白熾燈微微搖晃,光明的動搖讓陰影開始遊動,似有冤魂想要動搖這人類自發的光明。
“噠噠”的腳步聲在走廊裡漸漸遠去,大腹便便的白熾燈安靜下來,只是玻殼上的暗沉,似乎又深沉了些許。
沈玉先走在前面,步頻很快,如他做事一樣雷厲風行。
陳世襄和餘山壽亦步亦趨跟在後頭,兩人並肩走著,餘山壽嘴角的笑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不見,黑暗中,陳世襄的嘴角微微上揚,但很快又被他給壓了下去。
三人心思各不相同,但他們的腳步聲卻漸漸趨於一致。
跨過用來隔斷審訊關押與辦公區域的鏤空鐵門時,陰森的感覺陡然消失,陽光穿透玻璃照在身上,陳世襄側頭看了看,紅紅的太陽依然高掛在天空。
收回目光,壓住心頭不斷冒出的各種想法,陳世襄和餘山壽一起,跟在表哥身後,走進了大辦公室。
三人一進入,屋內幾個副隊長的目光全都集中過來,帶著期待。
拔出蘿蔔帶出泥,抓住一個紅黨,當然就希望能帶出一窩紅黨來。
申貴祥眼巴巴地看著陳世襄,碼頭上的事,組長沒有追究,這讓他內心七上八下。犯錯了不打不罵,那還能落個好嗎?
陳世襄目不斜視,沒去注意申貴祥求救的眼神,和餘山壽一起,徑自跟著表哥進入組長的小辦公室。
沈玉先在桌後坐下,手指在桌面輕輕敲著,皺眉思考片刻,抬眼看向兩人。
“這人,你們怎麼看?”沈玉先道。
陳世襄心裡還在斟酌著說辭,旁邊餘山壽已經著急說了起來。
“會不會是在撒謊?如果不是紅黨,他幹嘛跳船逃跑?”餘山壽語氣急促,想要坐實那人紅黨的身份。
沈玉先沒有說話,目光轉向陳世襄。
陳世襄左手橫在胸前,右手曲起枕在左手上,指肚磨砂著下巴,面對表哥的目光,沉吟幾秒,慎重地搖頭:
“不好說,我對這種事沒有經驗。拿不準。”
這東北大個子明顯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要做實那人的紅黨身份,再立新功。
現在說那人不是紅黨,只怕兩人友誼的小船將有傾覆之危。
副組長之位空懸,陳世襄如今雖然是三個隊長中,軍銜最高的,但陳世襄也有劣勢——他資歷太淺。
要想力壓餘山壽和黎兆民,除非是再遇上像上次馮家那樣的功勞,但這種功勞絕不是說來就來的,上海區這麼多年,也就辦了這麼一件大案子。
餘山壽和黎兆民,兩人都對這個位置有點想法。
沈玉先聽到這個回答,點點頭,沒有說話,也沒再繼續追問,直接搖頭說道:
“這人不是紅黨,抓錯了。”
餘山壽聞言張了張口,但看到組長嚴肅的神色,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屋內安靜了幾秒,陳世襄見狀,斟酌了一下語言,打破這個沉默。
“能確定嗎?這樣會不會太草率了點?”
沈玉先搖頭,道:“他先前知道我們想抓的是紅黨後,一瞬間產生的欣喜不像是偽裝的。”
不像是偽裝的……陳世襄點點頭,這一點他也看出來了。
而且他十分贊同表哥這個決定,只是他現在得站在特務處的角度來看,不能為這個決定表現得太過高興,得惋惜,得不能接受。
“萬一是他裝的呢?或許他演技不錯。”
餘山壽在桌面下的位置用手指戳了戳陳世襄,豎起一個大拇指。好兄弟,夠義氣。
陳世襄來之前,一組就是沈玉先的一言堂,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偶爾發表一下異議的劉一鳴,也只有發牢騷的權力。
在劉一鳴出事後,陳世襄漸漸接替了劉一鳴原本的位置。
這樣的情況有所改變。
沈玉先對自家這個表弟很是寬容。對錶弟的意見,偶爾也能聽一聽。
像這種抬槓的事,也只有陳世襄這個表弟才敢做。
面對陳世襄的話,沈玉先搖搖頭,沒說話。
陳世襄見狀,沉吟幾秒後又道:“那,這人現在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