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清醒也不過只是藥物侵蝕下的混沌。他不能動,不能說話,聽不清聲音,幾乎不認識任何人,只能靠轉動眼球來表達自己的情緒。
但在分離已久的長子一家靠近病床時,藤川勘九郎的面部表情產生的明顯的變化。藤川涼與她的父親一起握住老人乾癟的手指。它們細而瘦弱,使不出任何力量,但藤川涼能感覺到他想要抓住他們。這個一生馳騁商場,被譽為鐵石心腸的硬漢在經歷所有輝煌後終於到了彌留之際,變成了一個小小的,脆弱的,面板皺巴巴的老嬰兒。
藤川涼俯身看向藤川勘九郎的肌膚鬆弛,佈滿老人斑的臉,這張臉不再像記憶中那樣威嚴而充滿威脅性,它太可憐也太無害。任何人——藤川涼相信,即使是他的父親,事到如今也無法再對這樣一個可憐的老人有任何苛責。
所有曾經的怨與恨,在這一刻不得不煙消雲散,只剩下曾經的美好回憶,那些從未磨滅的吉光片羽<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
藤川勘九郎最終在這一年的初雪來臨時在睡夢中過世。他走得很安詳,面色平靜,曾經遭受的病痛彷彿只是幻覺。
或許是為了和分離多年的親人相處更久一些,藤川勘九郎幾乎是憑著自身的意志為自己爭取到了比預計更多的時間。而當他過世的訊息從醫院傳來時,他的家人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悲痛和驚訝。
其實早在幾周前,他們已經開始遵循醫生的建議為老人準備葬禮,因此對這一天的到來早有準備。
藤川涼的父輩包攬了葬禮的多數準備工作,律和臨時從波士頓趕回東京的樹也同手下一起四處洽談,尋找合適的寺廟,頌經人和入殮師。相比之下,藤川涼的工作就要簡單的多。她只需要按照賓客們的回函統計即將在一週後出席守夜和葬禮的人數,然後將最終名單交給兩位女性長輩來安排座席。
她毫不意外地在名單上看到了跡部的名字。他的回函似乎是親筆所寫,字跡工整,又帶著些英文字母的圓滑,紙面上似乎被撒了些香水,散發著淡淡的馬鞭草薄荷香味。他在信中用簡短又不失禮儀的語句解釋道,他由於公務原因需要在葬禮當天清晨趕往國外,因此只能參加葬禮前夜的守夜儀式。
藤川涼握著這頁紙反覆看了很久,但並沒有感到心跳加速或手指顫抖。
從得知藤川勘九郎入院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必定會與跡部相遇,這場單方面的重逢可以發生在任何場合:醫院走廊,藤川家公館,制定葬禮計劃的家庭會議,或是其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當然,最可能的還是在藤川勘九郎的守夜禮現場。
藤川涼甚至可以想象出他們相遇的場景細節:守夜儀式大廳外的接待處,透過木門能看見天空中粘連的灰色雲朵和雲朵間隙裡透出的溫柔月光。跡部伴隨著大廳內眾人的低聲交談與窗外淅淅瀝瀝的冬雨聲走進房間。二十五歲的他身穿黑色正裝而二十五歲的藤川涼全身由黑色和服包裹。她褐色的頭髮盤在腦後,點綴以新鮮的白色山茶。
他說:節哀順變。
她垂下眼瞼:請往這邊走,跡部先生。
沒有任何寒暄。他們神情肅穆,如同陌路人般彬彬有禮地交談。
而如今,她終於得到了一個明確的日期。重逢的倒計時就此開始,可當終點迫近時,她卻已經全然沒有了最初的慌張和焦慮。
藤川涼想,時間或許真的已經治癒,也扼殺了一切。
這時她已經順利搬到東京,開始了在新公司的培訓。事實上,藤川涼並沒有定下之前訪問過的任何一間住處,而是直接入住了藤川家在港白金空置的一間高階公寓。
或許是湊巧,那恰恰正是十年前的律在出發去歐洲工作前,向藤川涼建議的那間他曾居住過的公寓。十年前的藤川涼沒有答應,最終被永遠困在了蘇格蘭高地的鵝毛大雪中。而十年後的藤川涼則選擇了欣然接受,以此作為新生活的一個起點。
從公寓陽臺上能看見東京都的夜景。那些燈光如同鑲在夜空中的鑽石,價值連城,卻只有站在高處的人才有資格觀賞。
而藤川涼沒有想到的是,由於鳳的緣故,她與跡部的重逢竟會提前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