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天街派出所為咱們借了一臺發電機,我們倒可以去唱歌,吼他一晚上再說……”
剩下我一個人在瀰漫腐臭的大房子裡。第一天,我沒搜查出腐屍。第二天,我不借大黃狗來幫忙,而是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大房子裡搜查。“露西*”已經關了門,說是在背後搞特殊服務,組織小姐集體賣淫,而被強制性關門。——但若已是*的話,她們不賣還幹什麼呢?可能是不能賣身,別的一切都可以出賣。尤其是男女婚姻的實際關係。——我在房子上下左右前後搜來搜去,最後將目標鎖定在邱豔燕的房間裡。我先關上了房子裡所有的門,和所有的窗,有窗簾的當然得拉上窗簾,再到邱豔燕那一個房間裡。因為不通風,房間的腐臭味愈來愈濃,我已經把持不住,彎下腰嘔吐了。把肚子都吐得差不多吐空了,只知道肚裡的酸水還是一口接一口地往嘴裡湧。我想我需要適應。我要適應這個腐臭味,還有對他若有若無的恐懼。死屍就在這間屋子裡,這確定無疑。而且,那會是什麼樣的死屍呢?我站在擱冰箱的角落面前,看見冰箱的指示燈已熄滅。
沒有猶豫。我開始將面前的雜物,一件一件地搬走。空氣中,不僅瀰漫著腐臭味,還有到處亂舞的灰塵。當立式冰箱前沒有任何阻礙物時,我伸手碰了碰冰箱門。那上面的灰塵就像一層沙子,鋪在地上的一層沙子,我可以留下一個清晰的指肚形。拉開冰箱門,一個人頭赫然立在我的面前。真的是他,睜著和緩的雙眼正盯著我。我適應了再臭再腐的氣味,適應了對他的恐懼,慢慢從冰箱裡摸出他身體的每一個部分,手,腿,頭,等。再在地上像上機器零件一樣地將他拼成一個人的樣子。他是誰啊?他就是鎮上“尋人啟事”上所找的李發仙,唱過戲後來改行理髮的同性戀李發仙。我想我對自己已經沒有多少知覺了,所以不曾知曉觸控到他身體時是什麼感覺。我失去知覺,因為他的眼神。他的似乎能理解我的眼神。我以為自己已醉,似乎是在戀人的眼裡醉。
但他是一個已死了兩年多的死人啊!而且是一個真真切切的男人!我環視了一圈身後,房間裡空無一物。只有慢慢向下落定的塵埃。——我多麼想像灰塵一樣,可以不必擔心和多慮什麼時候落定在地上。可我不是灰塵,我有一團火,關於愛情的一團火,還沒有燒盡。我迅速開啟門出去,看見比白天的光線更白的一團白雲從樓梯口閃逝,我腦中一個意識:“狗精!”人便奔上去尋找,找遍了整座房子卻再找不著它的蹤影。難道是幻覺?
我這一生中的幻覺實在太多。人的整個活著就像是上帝、神靈的一個幻覺。我亦如此。因此,區區一個人——我的幻覺,那太普遍不過,它就是真實的又何妨?一個幻覺可能無關緊要,但許多個關於“狗精”的幻覺從我的腦中出現,是不是就表示,我真與狗精相識過?而他真的就主動來撫慰過我?
我回到李發仙躺著的房間,背對著敞開的門,坐在地上,——我想陪著他。從上午到下午,到傍晚,腦中想著一個問題,那就是李發仙他真的會變作狗精麼?狗精真的是他麼?
傍晚時分,外面傳來捲簾門被開打又被關上的聲音。這房裡的我慢慢走到床邊,櫃子上的電話聽筒已擱在一邊,我拾近耳邊,裡面是禮貌的重複聲音:“您的電話已欠費停機……”掛上聽筒,摁“擴音”,再摁了“110”。但是可能因為電話已經欠費停機,電話一時沒有接通。
我坐回原地,繼續想剛才想的那兩個問題。正越想越亂的時候,猛地胸口一疼,是心臟被刺的疼,心跳瞬間亂了節奏,我低頭,看見胸口那裡滲出鮮紅的血來。用軟弱的手繞到後背,背上粘粘的,是鮮血混合著冷汗。我咬著牙,往身後看。已經蹲著的邱豔燕右手正握著一把匕首,匕首已從我後背,對準心臟的位置刺入。她的左手提著一雙粉紅色的高跟鞋。
她打扮的還是漂亮。(自從她跟田在同居以後,她的打扮就與時間的增長“成反比”。)但這不是在我心中說出的話,是心之外的事實。我心中的話是:我從來不覺得她美。事實是:她總是打扮得很吸引人,很時尚很漂亮。她穿的是黑色套裙,腳下穿的就該是她左手中的那雙粉紅色高跟鞋。我看著顯得高大許多的她,她的眼睛,對她微笑了一下。她可能認為我是在嘲笑她,嘲笑她的“罪行暴露”。於是,她兇惡地說:“劉來俊,對不起了。可是誰叫你發現了呢!”連聲調都喑啞了。我專心地看著她耳朵上隨著她顫動的耳環,搖搖頭,說:“你不該對他……”她站起身,發瘋似地尖笑著,高聲道:“他?李發仙,我不該殺他嗎?哼,他是一個同性戀!他根本就不愛我,就是他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