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聰明,那您就說到我明白,行不行?”耳膜還是不舒服,眼眶又酸又脹,可我得甕聲甕氣地求他,“爺,我老師就是這麼一人,既不應時也不應景,一輩子除了舞蹈就沒別的……她這種性子的人活得不容易,風華最茂的時候被人排擠出舞臺,如今一把年紀孤身一個,工作丟了,房子也賣了,最喜歡的學生都癱在床上了,她唯一剩下的東西也就是那點對藝術的堅持……可她真的不是有心生事兒,她只是眼裡不揉沙子,只是跟舞蹈相關的就不願意退而求次。這事情交給我來處理好不好,你讓我去跟老師談一談,我試著從別的方面說服她,讓她給德國佬道個歉。德國人雖然高傲卻也敬業,不可能真的撂挑子走人的。”
黎翹把車門開啟,冷聲冷氣命令我,上車。
“去哪兒啊?”我愣在原地不動。
黎翹估計再懶得跟我廢話,一抬手就把我推進車裡。
我倆都坐後座,新司機偶爾出聲跟我搭話,我看出他很緊張又竭力想活躍氣氛,估計是擔心我回來跟他搶這飯碗。
“靠過來。我看看你的臉。”黎翹朝我側過臉,同時伸手過來。
他輕輕摸了摸我的臉,可我一把將他推開了。
黎翹欲言又止,不再理我,把臉轉向窗外。我則把臉轉向另一邊。風吹在臉上,不熱,熏熏的。蟬聲聞之慘烈,射在地上的陽光也不扎眼了,姑娘倒是一如既往穿得少,但姑娘這種生物的構造與我等迥異,臘月三伏穿得一劃的少。我恍然驚覺我被渾渾噩噩的日子障蔽了眼睛,夏天就快過去了。
踏進藝術中心裡,看見這個時候本該練舞的Skylar,她看見我也看見了黎翹,吐了吐舌頭,一溜煙地跑了。
藝術中心的多媒體會議室裡,楊灩也在。她讓我分別看了兩段姑娘們排舞的影片,其中也包括她自己的兩段獨舞。由於編舞截然不同,同一個敘事場景卻展現出不同的情節結構,甚至帶給觀眾的共鳴,引發的遐想都大不一樣,楊灩問我有什麼想法?
如嬰兒認出母親的乳汁,我很快就從這兩段影片中找到一種熟悉感,能確認其中一支舞出自老孃皮之手。我摁住倒帶鍵又停止,反覆將兩個影片看了十來遍——我發現無論以舞者的角度還是觀眾的角度,要辨別出這兩支舞的優劣簡直輕而易舉。
我輕輕顫抖起來,好像明白了為什麼黎翹會欲言又止。
“Lee很關心你,甚至想過為你妥協,可我得以首席舞者的身份為《遣唐》負責,王老師不能勝任你的推薦不是因為她那不合群的性格,只是……”楊灩也露出為難的表情停頓一下,終究沒把那句殘忍的話說出來,她說,你應該已經明白是為什麼了。
“也就是……就是一時失手吧……”我明白但是我不死心,眼巴巴地望著對方,“你也是學舞出身,你不會不知道《醉死當塗》,那支舞太美了,在柏林、在東京演出的時候都引起過轟動,整個世界都被它驚豔了,那支舞就是老孃皮自己編的……”
“我當然知道《醉死當塗》,我第一次看見那支舞時就發誓有一天要像她跳得那麼好。只是如果你是舞者,意味著你也是車軲轆,你必須不斷地運動、翻滾、向前,否則你就會鏽在原地,在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光頭美人再次停了停,以一種包含著憐憫、惋惜甚至是慶幸的複雜目光看著我,“沒有哪個領域像舞蹈圈兒那麼殘酷,逆水行舟,用進廢退,王老師她……她的創作方式已經被淘汰了,她離開舞臺太久了。”
她說了一句大實話。然而轟隆一聲巨響,我聽見那個建立於我整個少年時代的世界就這麼崩塌了。
“我不是老孃皮最好的學生,可我知道她有多好……”我轉過身去看黎翹,使勁衝他擠出一個笑,語無倫次道,“您也忒狠了,您幹嘛、幹嘛跟我講這個呢?您直接抽我嘴巴子,抽到我服軟不就得了麼……”
黎翹走上來,抬手將我攬進懷裡,他說,我會開除王雪璟,理由是她不擅於團隊合作,因為如果是這樣的理由被開除,她至少可以得到一筆補償金……如果你沒意見,我現在就親自去跟她談……
“不……我去吧。”我又一次不配合地掙開了這個男人,轉身向門外走。
“駱冰。”身後的黎翹喊住我。
我停下來,但沒轉回頭去。
“把眼淚擦乾淨。”他說。
我抬起袖子擼了一把眼睛,狗日的,這人怎麼這麼瞭解我?!
我去排練室找老孃皮,可Skylar告訴我,老孃皮一早就去找我了。我摸遍了整個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