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他擔心她,怕她哭壞了嗓子,累壞了身子。後來一想,哭壞才好,她病了,明日就不能出府,得乖乖地在府裡養病。
他向來要面子,遇到這種事不知該如何開口。說誤會,又不知從何說起,凡事都是錯,怎麼說不對。
大概是老天爺要罰他,他盼著人哭病,結果自己卻染了風寒生起病來。
第二日,蕭衢沒能爬起來,頭重腳輕,躺在床上意識不太清明。
他昨日遭了暑熱,在冰裡泡了太久,夜晚又吹了風,冷冷熱熱交替,病來如山倒。
今日的早朝告了假,皇帝特意命貼身伺候的太監過府問候,又遣了御醫來瞧病,朝中群臣聞訊,紛紛遞貼探望。
蕭衢誰都不肯見,怏怏地臥在榻上,連看書都沒有力氣,半閉著眼,渾身不暢快。
外面有人進來,輕手輕腳,大概是丫鬟,掀了簾子,來至床邊。
他聽見聲音,沒好氣地吩咐:“端杯茶來。”
這杯茶,沏得有點久,久到渾渾噩噩地小睡了一會,那茶還沒送到他手邊。蕭衢睡一覺起來後,身上反而覺得更加沉重,像是被浸在火裡烤過一般,難受至極。
他哼哧幾聲,懶得惦記他的茶了,伸出手胡亂揮:“快拿塊溼毛巾來替我擦擦身體。”
這種事一向是小廝做,他身子金貴得很,決不能讓居心叵測的女子佔了便宜。她們靠近他可以,想佔便宜,沒門。
但這時候管不得那麼多了,只想讓身體舒坦些,喊了好幾聲,終於有人將溼巾帕遞來。
先是敷他的額頭,動作溫柔似水,自他臉邊滑過,他聞見她手指尖淡淡的花香與茶香,像夏日清晨隔著霧氣望見一池芙蕖,軟軟的手拂上他的面龐,他心裡的煩悶當即止住,所有的注意力皆集中在她的指腹間。
她卻忽地止住,不再往下。
蕭衢不滿足,伸長了脖頸,“繼續擦。”
她軟糯出聲:“茶快放涼了,還是先喝口茶罷。”
熟悉的聲音飄在耳邊,蕭衢愣住。
他緩緩睜開眼,望見她轉身端茶的背影,細細如柳的身段,婀娜多姿的腳步,除了他昨夜守了大半夜的女子,還會是誰?
雲寐回過身來,雙手端著茶,軟軟一彎腰,在他榻邊坐下,柔柔地問:“公子,你自己能起來嗎?”
說著她就要放下茶杯,上前扶他,他半坐起來,神情窘迫:“你怎麼在這?”
雲寐將茶遞到他唇邊,如畫眉目眼波漣漣:“聽聞公子病了,於是就想著過來看看。管家沒有攔我,將我放了進來,還請公子原諒我自作主張,若要怪罪,只管怪罪我,莫要遷怒他人。”
他本該接她的茶,手剛要抬起,忽地想到什麼,兩手搭在身側,一動不動。
她只好往前再近一些,喂他喝了茶。
這茶從他的嘴裡喂進去,一直灌倒他心裡,憋了一天一夜的燥火總算消停。他餘光偷偷瞥她,佯裝淡定,冷漠地問:“不是說今天要離開嗎?”
她低垂眉眼,聲音又細又軟:“待公子病一好,我立馬就走。”
他見她神情認真,心裡慌張起來,覺得自己不該提這事,連忙道:“我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
她並未接話,起身將茶杯放到桌上,走到角落裡擰一把溼巾帕。
他探身出去望,憋不住心裡的話,一句話掂量了幾遍,問她:“你是特意來照顧我的嗎?”
她重新走回他身邊,將打溼的巾帕敷在他額上,輕輕說:“是的,我是特意來照顧公子的。”
他心裡暢快起來。因她的這句實話,前所未有地高興。
她凝望他片刻,忽地遲疑開口:“我知道昨夜公子在屋外站了一宿。”
蕭衢面色一滯,下意識否認:“沒有,你看錯了。”
她沒有和他爭,只是含笑點點頭,“公子說什麼便是什麼。”
他悶了聲,而後又問起來:“就算我在屋外站了一宿,那又如何。”
她的手隔著巾帕搭在他額間,細白的手腕跟瓷器似的,精緻漂亮。他望向她,她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美的。她張開柔豔的唇,同他道:“我心裡愧疚,生怕是自己拖累了公子,害得公子著了涼風。”
所以才來照顧他。
蕭衢思忖片刻,最終還是沒能將安慰人的話說出來。
他要是安慰了她,讓她不要記掛,說不定她今日就離了府往外面去。
他不承認也不否定,一雙深邃如潭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