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皇后一行人遠去,消失在宮殿的巍峨大門後,硯棋才如夢初醒,抬起小手聲若蚊蠅地訥訥,“兒臣恭送母后……”
可那人卻早已聽不見。
進得乾清宮內殿,濃郁湯藥味兒撲鼻而來,皇后卻早已習慣,領著楚辭等太醫徑直與連爍請了安,便側身候著太醫給皇帝請脈。
榻上天子靠在榻邊,明黃裡衣單薄,顯得整個人愈發羸弱。他的手已被病痛折磨得瘦若枯枝,早些年英姿勃發的少年郎,兩頰凹陷下去,面色慘淡間,那淺淡梨渦已幾乎尋不見蹤影。
殿內靜得只有太醫整理藥箱的細微響動,連爍抬眼看了妝容精緻的皇后一眼,掩唇輕咳了幾聲,牽動心口處疼痛襲來。鍾離爾恍若未聞,徑自端了茶盞,楚辭抬眼看了帝皇,垂首道,“皇上龍體近些日子頗有起色,瞧著面色也好了許多,想來這新換的湯藥的確有效。”
連年的病痛讓他口中苦澀,聲音也變得沙啞,對著楚辭頷首,說著違心的話附和道,“朕確然覺著好些了……有勞皇后與太醫。”
鍾離爾放下茶盞緩緩一笑,對著天子道,“皇上既覺得好,近些日子可要按照太醫的吩咐忌口,那些酸的東西,還是要少吃為妙。”
殿內日光因著帝皇的病氣連日不好,在瞧著無甚力氣的光暈中,連爍看著她不語,皇后拭了拭唇角,偏頭帶著些快意輕笑道,“昨日私自給皇上端杏兒的那宮女,臣妾已打發下去了。往後臣妾也一定再挑選些穩妥的宮人,伴著皇上。”
他盯著她半晌,毫無血色的面龐只餘下那一雙眼還算清亮,鍾離爾並不畏懼,只閒閒與他對視,連爍終於看著她扯出一個笑容,頷首道,“好,都依皇后的意。”
她滿意一笑,又吩咐了宮人按時煎藥,便帶著人退出了乾清宮。
甫出了宮殿,鍾離爾與楚辭蹙眉低聲道,“本宮聽聞酒醋麥局近來貢給御膳房的陳醋多了起來,究竟是怎麼回事?”
楚辭揹著藥箱垂首跟在皇后身後,聞言忙道,“臣聽聞負責供給的宮女說,她的家鄉有人罹患心疾,須得戒鹽、戒辛辣,多食酸,這便自作聰明報給了御膳房……”
鍾離爾瞧著腳下的漢白玉宮道冷笑一聲,眼角眉梢盡是不屑,“下等宮人想要邀功,怎麼也不找對門路?本宮近些日子忙著與寧、劉兩位大人考核國子監監生,姑且再放她活個幾日。你們看緊些,藥方該換的時候便儘早給換了,現下已經不是還需要小心翼翼的時候了。”
楚辭頷首稱是,皇后這才領著宮人浩蕩回了坤寧宮。
待她走後,連爍拖著病體掙扎起身,虛弱喚了幾遍,全公公才聽見,急忙跑了進來給天子行禮。
連爍抬手免了,低咳了幾聲道,“你給朕更衣,朕想去酒醋麥局瞧瞧。”
小全子一聽為難道,“皇上……奴才怕若是被皇后娘娘知道……”
連爍又掩唇咳了幾聲,牽動五臟六腑都痛,他嚥下喉間的腥甜,穩了穩聲音,“終歸是一條人命……朕不願再看她造殺孽。至於旁的,只要朕都依著她的意思,便也沒什麼要緊。去罷。”
全公公低嘆一聲,忙教人拿進皇上的龍袍,連爍卻擺擺手,指了指架上的月白龍紋常服,面上有些抗拒與疲色,“就這件罷。”
晚風已涼,連爍由全公公扶著,緩步往內務衙門去。
他已許久不曾這樣閒庭信步過,這樣的閒適心態,若不是已病入膏肓,卻頗似少年無憂時的心境。
那些年鍾離爾喜歡在暮色時分與他散步說笑,盛夏已去,留下些許餘溫,卻也教人貪戀。
雲霞飄散得有些迅速,起風的時候,他踱步至酒醋麥局的門口,裡頭一人身姿嫋娜,瞧著背影竟有幾分熟悉。
全公公打量皇上一眼,出聲輕咳,那女子驚了一瞬,轉身疑惑看來,直教天子與宮人皆驚怔在當場。
人人心間都有那麼一日,似皎潔月光照亮漫漫永夜的一生。若時光可以倒流,連爍最想回去的,不過是當年初遇湖心亭上,撞進她如水清澈雙眸的那一刻。
眼前的女子,年歲瞧著似是比當初遇見鍾離爾的時候長了些,只面容神態,卻相似了七成,連他一瞬之間也難分真假。
女子疑惑來人身份,亦不知如何面對眼前陣仗,直到太監喝了一聲,“大膽宮女,見到皇上還不下跪?!”
女子這才如夢初醒,忙匆匆走近想要跪下,連爍卻一把虛扶了她的手臂,盯著她的眼睛,神色裡有些茫然與莫名的期待,他啞然道,“你叫什麼……”
宮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