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同的抉擇,那夜與他不顧一切離去,該會是怎樣。我也會與他子孫繞膝,四世同堂麼,就不必再日日期盼來世之約了罷……”
鍾離爾心頭閃過一瞬不忍,掐著掌心轉首不去看婦人哀慼面容,卻仍聽她喃喃自語,“多說無益,這輩子我終究是一個人熬過來了,只不知陰曹地府裡,他可還在等我。否則此生惘,便枉錯過生生世世。”
喬翎長出一口氣,看著鍾離爾唏噓,“當年哀家死活不讓皇帝立你為後,他卻仍是一意孤行……走到今日,祁氏恨不得將你生吞活剝,哀家亦忍了你這些年。哀家這個兒子,這一生與他沒有福分好生做一對母子,若予他溫情,哀家自覺過不去這個坎兒——我對不住臣熙。你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他何嘗不是……”
婦人深深呼吸一瞬,鍾離爾一顆心疑惑懸著,半晌,她卻只是自嘲一笑,“罷了,世間痴男怨女何其多,你既已心有所屬,也是你們的緣分盡了。這一世我也活到現在,只剩一件事,須得與你說清楚,當年京郊驛站那場大火,與哀家沒有半點關係,你若還將此事記恨在哀家身上,可真是錯付了仇恨。”
昔日劍拔弩張,血海深仇的婆媳二人,鬥了一輩的兩大氏族,如今一個覆滅,一個苟延殘喘,家族賦予她們的榮光與痛楚都遠去,剩下的,不過是這些朱門大戶中,一個個女人背後滿目瘡痍的,無人問津的一生。
皇后抬眸看著她,半晌頷首,“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母后這番話,兒臣信了。”
喬翎仍是不甚在意的模樣,看著面前華服的麗人,面容年歲,無一不正好,半唏噓半期待道,“你心中瞧不起我的抉擇,這一世哀家玩弄權勢,被富貴榮華迷了眼,可如今真當你一步步接觸皇權……這可不是一般的好東西,哀家倒要看看,你能堅守到幾時。”
她不待鍾離爾回答,便抓起藥碗,當著她的面兒一飲而盡,末了用手指擦去唇畔殘汁,長舒了口氣,神色似解脫般快慰,靠在榻上闔了眼,與她道,“我那婢女秋穗,怕是要生殉了我,你若存一絲善念,為你自己也積些福報,將她調去伺候爍兒的乳孃罷。哀家累了,皇后退下罷。”
清歡扶著皇后步出慈寧宮時,那年宮門口烈日下,閃過她雙眸的銅鶴仙龜仍靜謐無聲。
物是人非,仙鶴眼中靜謐睿智,似看穿這塵世一切苦樂。
到頭來不過不值一提。
她步履有些踉蹌不穩,從見證了一個女子一生孤寂痛楚的宮室逃脫出來,卻仍被她那些絕望緊緊纏繞著。
她覺得窒息,甚至懼怕。
因她心有掛礙,心有所愛。
喬翎這一生,登高位,坐寶座,笙歌曼舞,天地來賀,諸此種種又如何。夜深人靜之時,不得片刻好眠,白日享極樂,月夜化修羅。
愛與恨在權勢利益的襯托下都不重要,世人只朝她俯首叩拜,供奉她金山銀海,無人在意她的心之所繫。
旁人的一生到底已是這樣,可她的良人,究竟要如何才能與她順遂如願。
所謂子孫繞膝,四世同堂,是多少凡塵情人畢生希冀,可到頭來,相攜共度者不過寥寥罷了。
天鼎八年正月十六,寅時,皇宮上空撞起沉悶鐘聲——慈寧宮太后喬氏,由帝皇陪伴於病榻前,駕鶴西去,結束了她四十八年的南柯一夢。
彼時雪落一夜,奔忙太后喬氏喪儀的皇后於晨光初至時,瞧見漢白玉宮道上的積雪化入朝陽,如同精心調製的胭脂水色。
女子狐裘雍容無雙,抬眸遙望,延至朔北的天空一望無際,孤雁嘶鳴,帶不回她願聆的隻言片語。
這宮中,究竟又一度人鳥聲俱絕了。
作者有話要說: 廠臣:我出個小差,很快回來。
第79章 訴情濃
北方的元月冰寒徹骨,放眼望去是比之京城不知遼闊多少的林海雪原,烏青色的城牆屹立連綿直千丈,在大雪之中莊嚴醒目,這是一國的尊嚴,也是一國的脊樑。
不同於南方婉約柔媚的垂柳,這裡的白楊筆挺肅穆,在皚皚積壓下仍舊無聲向上,人從樹下經過,厚厚的落雪被腳步聲驚擾,會間或撲簌掉落,沾染人的眉睫,便似又一場鵝毛。
遠天壓抑蒼茫,風雪打著旋兒呼嘯,那人衣衫的紅,是這城牆之上,乃至這北國,唯一鮮豔跳脫的顏色。
緩步登上城樓,立在城牆處瞭望,江淇面容欺霜賽雪,伸手拂過眼前青磚上皎皎潔白,一半淒寒融化在他指尖,一半卻飄飄揚揚,依傍在他黛色鶴氅下襬,幾番纏綿,不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