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正午,日頭正毒,他瞧她熱,不住勸她回去歇息,鍾離爾卻不聽,偏給倒茶的江淇打著扇子,“這時候正熱,太陽這麼毒,萬一有過路人中了暑氣可怎麼好?再等會兒回去罷。”
他拗不過她,便也隨著她去。
不過片刻,還真教她說著了。
從遠處走來一對農戶夫妻,男子揹著一簍柴,女子不斷拿絹子給他擦汗,兩個人在烈日下形色匆匆往這邊來。
江淇與鍾離爾對視一眼,便與二人朗聲笑道,“二位往哪裡去?正午趕路勞累,我們夫婦設了涼棚歇腳,不知二位可要坐下休整片刻?”
那婦人還要猶豫,男子卻明擺著不捨得妻子再匆匆趕路,便拉著她走了過來,笑著頷首行禮,“多謝老爺夫人善心,我與娘子打了柴往城裡趕路,想著去趟凜香閣。”
男子不笑的時候容貌俊秀,可他方才這麼一笑,那頰邊兩個梨渦顯露出來,一雙清澈杏眼能望到人心裡去似的,直看得鍾離爾怔在原地——
這人的神態模樣,竟有幾分肖似連爍。
江淇顯然也認了出來,看了眼鍾離爾,無聲撫了撫她的脊背,又笑道,“既然這樣,喝碗茶解解渴再走罷。”
男子放下揹簍入座,婦人接過茶碗,也對著他們一笑,“多謝老爺夫人,本勸郎君不該這時候趕路的……可……”
女子柔弱清秀,教鍾離爾驀地就想起祁桑剛進王府的模樣來,一時雙手顫抖,垂下眼遮掩了片刻,方與二人笑道,“凜香閣新出了最好的胭脂,城裡風靡一時,想必二位是去買胭脂的。”
婦人喝茶的手一頓,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是……夫人見笑了,其實我一個村婦,哪裡用那麼好的胭脂?不過是同村其他姐妹提了一嘴,郎君就非要去瞧瞧不可。”
男子瞧著她,滿眼的愛意,只道,“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也沒能送你什麼好東西,這回人人都說這胭脂塗了跟仙女兒似的,咱們也去瞧瞧,定要給你買一瓶回來的!”
鍾離爾跟著笑著附和,“是,娘子好容貌,打扮起來定然更顏色傾城。”
江淇看她面色猶疑,接過話茬只問道,“我瞧著二位年歲,應是新婚不久罷?”
男子頷首,“貴人慧眼,我與娘子方成婚一年。”
婦人忽地不好意思,只對著鍾離爾一笑,“說起來……我還比郎君大個兩歲……他也從沒嫌過我的年紀。”
男子不願聽她這話,無奈道,“那有什麼的,娘子秀外慧中,是操持家的好手,年歲實在算不得什麼!”
鍾離爾瞧著他,忽地輕聲道,“敢問小娘子今年芳齡?”
婦人含羞,一時語塞,不解地支吾在原地,江淇忙打圓場道,“兩位莫怪,我家中有一雙兒女,與二位差不多年紀。最近我與夫人為著他們這年歲究竟是該議婚,還是出門遊學一事各有看法,內子眼見二位如此美滿,故有此一問。”
男子聽了瞭然一笑,也不扭捏,只笑道,“原是如此,我娘子今年正是雙十好年華。我生的那年,適逢聖宗皇帝歿了,家裡都沒敢如何慶賀呢……嗨,像我們這種農戶人家婚配的都早,我十七歲娶親已算是晚了。不過如同二位貴人這般的人物,子女也必都是人中龍鳳,立業成家各有講究,肯定是我們沒得比的。”
二十年前,正是祁桑亡故的那年。
鍾離爾怔怔看著他二人,一時不知作何言語,江淇又陪著笑談了幾句,他們便起身告辭,進城去了。
直到看著人影走遠,她兩行熱淚方落下,江淇心疼她難過,將人摟在懷裡好言勸慰道,“如今他們都幸福美滿,前世雖身居高位,才富五車,卻難逃受禮法世事所困。現在這樣,活得自在隨心,也算是圓了從前的不圓滿,不是很好麼?”
她在他懷中點頭,輕聲哽咽道,“好的,自然是好……他走之前便說過,要將下輩子許給祁桑……只是我眼見故人前塵往事俱忘,心有感慨罷了。”
他笑起來,“如何感慨?你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永永遠遠可都許給我了的。多少碗湯喝下去,兜兜轉轉,也還得是遇上我。”
她終於破涕而笑,擦了眼淚,整理心緒與他道,“夫君,我想吃糯米糕。”
江淇笑著把茶碗一扔,攤子也不收了,牽著她往城裡去,“走,陪夫人買糯米糕去!”
身後有馬一騎絕塵,帶動路邊一樹烈得勝火的榴花,在枝頭明豔無雙地點著頭搖曳。
常寧十八年,大明國泰民安。
江南與京城,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