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卷軸。男人點燃了火盆,佇立半晌,終於將畫卷拋入火中。
看著畫上舞劍的二人連同角落處“璋宣”那方印章漸漸被火舌吞噬,化為灰燼,袁初面上一片平靜,映著火焰的眼底卻有著晦暗不明的光在湧動。直至那捲軸被燒得再也看不出本來面目,他這才抬頭看向陸嘯:“還有什麼想說的,一併講了罷。”
陸嘯沉默。剛剛在草廬之中聽到袁初所言之事,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勸阻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卻在瞧見先生一如往日的淡漠神情後又咽了下去。他心中明白,袁初那般說,必定是經過深思熟慮後做出的決定,絕非旁人費些口舌就能更改。
然而儘管知道如此,讓他眼睜睜看著而不去阻攔,同樣是絕無可能。“先生……”
“若是勸我改變主意就不必了。”袁初抬手打斷他的話,語氣冷淡,不容置喙。他的表情慢慢柔和了下來,輕嘆一聲,手撫上腰間長劍,“十五年……轉眼間我已做了你十五年先生。”
那個人,也已走了十五年了。
“這十五年,我看著你長大成人,統領玄韜軍征戰天下,所向披靡。如今,又尋得了心之所屬,總算不如原先那般像個木雕泥塑。”眼簾低垂,男人嘴角扯出一抹意義不明的弧度,“袁某人自認做到此等地步,已是足夠,我不再虧欠你母子半分。當初我為什麼留下來,為什麼如今還站在這裡,你應是最清楚不過。”
“明誠……我累了。”袁初的聲音透著從未有過的疲憊,又帶了些看破之後的釋然,“我已經四十有六,比他去時還大了九歲,我……不想再等了。”
陸嘯垂著頭,雙拳緊握,力道大得兩隻手都在微微顫抖。
對於男人的態度起始於忿恨,朝夕相處之中夾雜了憧憬,待到年紀長些時又多了些憐憫。漸漸又將這諸般情感糅合在一起,歸於平淡;時至今日,已化作親人般的骨血相連。父親,母親,先生,當年之事細說起來,又能怨得了誰,不過是一場陰錯陽差的冤孽債。
握緊的拳頭,有些頹然地鬆開。年輕將軍幾步走至師長面前,雙膝一彎:“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請先生受陸嘯三拜。”
額頭叩在沙土之上發出悶響,重重的三聲。袁初感受著自地面傳來的震動,以袖掩面,閉上微潮的雙眼。
子璋……你若地下有知,儘可安心。玄韜軍交到明誠手中一日,便不會辱沒了勇烈的名聲。
急促的奔跑聲由遠及近,在院外猝然剎住。袁初放下手臂,表情已恢復了往日的冷淡漠然:“何事。”
陸全面上還帶著焦急,他猶豫地看了陸嘯一眼,抱拳道:“少爺,袁先生,莫公子他……仍未回府。”
身下是做工粗糙的木板床,即使鋪了張草蓆,依舊硌得人肩膀和後背生疼。這幾日秋老虎肆虐得正歡,被子根本蓋不住,都被踢到了腳下。耳邊是同鋪新兵磨牙打呼嚕的聲音,只留了一條縫隙的帳內又悶又熱,還瀰漫著一股怪味。莫雲笙哪裡經受過這等待遇,躺在通鋪的一頭,盡力與旁人離得遠些,雙眼睜著,無法入睡。
新兵入伍時都會被暫時聚集在一起,待初步訓練後再編入各個大營之中。此番北征匈奴時間緊急,募兵結束後即刻出徵,訓練怕是要在行軍途中進行了。一想到接連幾個月都要在這種環境中度過,莫雲笙便覺得苦不堪言,只得在心中反覆默誦當初立下的誓願,藉以給予自己信念的支撐。
半月前,他悄悄去了越王府上,向王府主人提出幫忙假造戶籍的請求。莫雲笙慶幸自己的直覺判斷沒有失誤,那位玩世不恭的五王爺只是探究地細細打量他一番,便輕飄飄地同意了,他這才得以順利混入軍中來。
莫雲笙並不指望能完全瞞過陸嘯的耳目,他若是掌燈時分尚未回到侯府,陸全與趙氏定會發覺,並向昨日便已住入軍營之中的勇烈侯傳達訊息。然而這樣先斬後奏的做法,還是能多給他一份屆時說服男人的心理安慰。
耳旁噪音依舊此起彼伏,睏意漸漸襲來,莫雲笙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沉入睡夢之中。他正昏昏沉沉,忽地聽見有盔甲摩擦聲由遠及近;簾子猛地被掀起,伴隨著漢子粗聲粗氣的詢問:“誰是蕭雲?”
各種怪聲戛然而止,被吵醒的眾人面面相覷。心驀地一沉,莫雲簫坐起身來,披衣下地:“稟將軍,小人正是蕭雲。”
那偏將上下掃視了他幾遍,似是怎麼也想不通面前這後生除了長得俊俏些又有什麼
特殊之處,擺手道:“跟我出來,秦將軍要見你。”
垂在身旁的手指微微顫動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