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侍中,亦稱丞相史,則是開府丞相的屬官,無定員,幾類後世的秘書處。侍中職司,主要是往來於丞相府與皇帝政務書房以及各種朝會之間,代丞相府稟報各種政務於各方,同時主理丞相府一應書令公文。侍中署的長官,是侍中僕射。今日侍中僕射親自前來,自然是正式公事無疑。姚賈雖然不耐李斯如此一緊一鬆頗具玄虛的方式,卻依舊正了衣冠迎到了廳堂。
丞相府的書令只有兩行:“著廷尉姚賈入丞相行轅,會商大巡狩善後諸事。”姚賈瞄得一眼,不禁皺起了眉頭,看了看侍中僕射。孰料那個侍中僕射恭敬地捧過了一卷竹簡之後,便低頭垂首站在旁邊不說話了。一時間,姚賈覺得李斯頗有些詭異。以常心論之,此前試探尚屬正道,此次試探,則有些不可思議了。當此之時,最急迫的大事莫過於皇帝發喪,而發喪第一關,便是廷尉府主持勘驗皇帝正身而確定皇帝已經死亡。為此,所謂的大巡狩善後諸事,分明便是這件實際大事,豈有他哉!更何況,李斯已經在第一次會見時明白對姚賈告知了皇帝病逝訊息,何以丞相府書令不做一道公文下達,而要隱藏在會商之中或會商之後?如此閃爍行事,真叫人哭笑不得也。
然則,一番推究之後,姚賈的心漸漸沉下去了。李斯如此做法,只能說是再次做最實際的試探——姚賈究竟願否與李斯同道?若姚賈“奉命”趕赴丞相行轅,則李斯必然正式出具書令,進入發喪事宜;若姚賈不入丞相行轅,不為李斯同道,則李斯與姚賈間的一切密談均成為無可舉發的孤證。也就是說,只要李斯不願意承認,姚賈便無法以陰謀罪牽涉李斯,更無法傳播密談內容而引火燒身,姚賈只能永遠將那兩次密談悶在心裡。如此看去,後續之延伸路徑便很是清楚了:姚賈若不欲與李斯同道,則李斯肯定要推遲皇帝發喪,直到找出能夠替代姚賈的廷尉人選。因為,沒有廷尉主持,皇帝發喪無法成立;除非先行立帝,更換廷尉,再行發喪。而李斯果然敢於如此作為,便只有一種可能,此前已經達成了必要的根基——李斯已經與趙高胡亥合謀,做好了先行立帝的準備!果真如此,姚賈面前的路便只有一條了,若不與李斯趙高胡亥同道,則很可能出不了這甘泉宮了……心念及此,姚賈有些憤然了。他本來已經要與李斯同道了,李斯當真看不出來麼?不會,以李斯之能,不可能沒有此等辨識;否則,李斯何以密書獨召姚賈入甘泉宮?李斯如此行事,更大的可能則在於:此事太過重大,李斯不敢掉以輕心,不敢輕信於任何人……
“走。”姚賈不願意多想了。
偌大的丞相庭院空空蕩蕩,不見任何會商景象。得知姚賈前來,李斯快步迎出了廊下,遙遙深深一躬:“賈兄見諒,老夫失禮也。”姚賈淡淡一笑一拱手,卻沒有說話。走進正廳,李斯屏退左右,又是深深一躬:“賈兄,此事太過重大,老夫無奈矣!”姚賈這才一拱手笑道:“斯兄魚龍之變,賈萬萬不及也,焉敢有他哉!”李斯第一次紅了臉,連說慚愧慚愧,一時竟有些唏噓了。姚賈見李斯不再有周旋之意,心下踏實,遂一拱手道:“丞相欲如何行事,願聞其詳。”李斯不再顧忌,低聲吩咐了侍中僕射幾句,便將姚賈請進了密室。直到夕陽銜山,兩人才匆匆出了密室。
旬日之間,甘泉宮車馬如流了。
先是御史大夫馮劫親率太醫令與相關重臣,飛車趕赴甘泉宮,會同廷尉姚賈,立定了國喪勘驗署,而後正式拜會丞相行轅。李斯召集了大巡狩隨行大臣及相關人等,在丞相行轅與國喪署大臣正式舉行了朝會。李斯先以大巡狩總事大臣身份,對皇帝於大巡狩途中猝然病逝事宜做了詳盡稟報。趙高以皇帝臨終時刻唯一的近侍臣子身份,稟報了皇帝發病的諸般細節,同時稟報了皇帝臨終三詔。趙高稟報說,皇帝臨終之時,留下了兩道事先擬好的遺詔,交趙高封存於符璽事所;趙高收好詔書,皇帝業已吐血,留下的最後一道口詔是:“山東動盪不定,取道九原直道返,秘不發喪,遺詔交丞相,會同諸大臣朝會施行。”趙高涕淚唏噓地說,皇帝陛下話未說完,便抵案歸天了。那日,胡亥作為唯一的隨行皇子,兩太醫作為最後的施救者,都一一做了眼見實情的稟報。最後,典客頓弱與衛尉楊端和稟報了當時由丞相李斯主持的對策議決。全部朝會,除鄭國與胡毋敬因病留邯鄲未到,所有的情形都有清楚的稟報,也都被史官完整地錄寫下來。
朝會完畢,勘驗署三方大員進入了供奉皇帝屍身的東胡宮。經兩個時辰的繁複勘驗究詰,姚賈主持的大員合署終於確證:皇帝因暗疾突發而身亡,並無他因。之後,御史大夫馮劫會同三方大員連夜會商,對朝會稟報與勘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