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他們面前。周炳認識他們,就高聲叫他們的名字道:
“何大叔!杜發!”
何錦成和杜發也聽出周炳的聲音,就同時說道:“找著了,找著了!”孟才師傅和其他的人也跟著跳出去,跟他們見面握手。何錦成說:“總指揮部派我跟這個杜發來參加第一百三十小隊,同時要咱們全隊增援西濠口陣地。這是一個口頭傳達的緊急命令。哎喲,你們多難找呀!”周炳用拐肘碰了譚檳一下,兩人互相做了一個得意的鬼臉。孟才師傅對周炳說:“你不是盼望打仗麼?現在機會來了!可是你得注意:這是日本鬼子,是訓練得很好的正規軍隊。大家都一樣,要勇敢,同時要聽指揮!”隨後他們七個人就跑步到江邊。剛轉出西濠口,周炳就看見大新公司的門口,有二三十個赤衛隊員,正在緊張地活動著。有些人正藉著那些士敏土牆壁和粗大的方柱子做掩護,端起步槍向西面一百公尺以外的敵人射擊。有些人正從大新公司門口橫過馬路,向過江碼頭那邊堆疊沙包。那些裝滿細沙的麻袋一堆到半個人高,赤衛隊員就飛步搶上前去,跪在沙包的後面,向敵人繼續射擊。周炳也跪在沙包後面放著槍。他的位置差不多恰好在馬路正中心,左面是何錦成,右面是正岐利剪刀鋪子的老夥伴杜發。這時候,月亮正像一盞大煤汽燈懸掛在他們頭上偏西的地方,不被人注意地散出寒冷的光輝。藉著月亮,周炳看得見郵政總局、海關大鐘樓一帶的馬路上,如今空蕩蕩地沒有任何生物的蹤跡。再望遠一點,大約在一百公尺到一百五十公尺之間,那裡有一些隱隱約約的黑影,忽然看得見,忽然又看不見;忽然好像貼到路北那些建築物的牆壁上,忽然又好像趴在馬路的柏油路面上,匍匐前進。周炳忽然想起那地方就是沙面的東橋,在一千九百二十五年的夏天,他就在那地方捧起身上還有熱氣的區桃表姐……想到這裡,他狠狠地勾著槍機,朝那些模糊的黑影子放了一槍。這一槍,他自己覺著特別有勁,只見一陣耀眼的火光過後,跟著一聲威猛的爆炸聲,然後在遠遠的那團黑影子中間冒起一把火星。
“打得好!”何錦成沙沙地低聲說。遠遠的地方有奇怪的聲音叫喊。隨後又響起一陣緊密的槍聲,那幾十發子彈一齊啾啾地打在沙包上,騰起一陣煙塵。周炳又咬牙切齒地打了兩槍,對他身邊的何錦成說:
“看樣子,日本鬼子可不少!”
何錦成同意道:“是呀。至少有一百多人!”
這時候,離他們一丈以外的地方,有一個人受了傷。沙包後面忙亂了一陣子。救護隊輕輕地用擔架把人抬走了。別的人立刻補上了他的空位子。就這樣,他們和敵人相持了一個多鐘頭,雙方的槍聲都逐漸稀疏下來。海關大鐘樓的鐘聲不慌不忙地敲擊著,大家不約而同地往上面一看:已經是上午兩點鐘了。周炳把子彈上了膛,但是沒有放,偏著腦袋,低聲跟何錦成說:
“你沒回過家麼?”何錦成沒做聲,他又往下說:“我上你家去過了。今天——不,昨天了,昨天下午去的。多多那傢伙,好玩極了。他們都很想念你吶!”
等了老半天,何錦成才慢吞吞地說:“是呵,我還沒回去過。……多多那孩子,自從沒了娘,就總肯纏我。……”周炳把腦袋轉到右面,低聲問杜發道:“發哥,你和馬明、王通——你們三個人都領了槍麼?他兩個派到哪裡去了?”杜發說:“我們都領了槍。還有手榴彈。我們學了半天,學會了,我就派到東堤,跟何大叔一個小隊。他兩個派到哪兒去,我就不曉得了。”周炳又問:“你看見我媽了麼?她都說了些什麼?”杜發說:“看見她了。她很好。她說你們弟兄倆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她不管你們,只是你們小心謹慎些,早點回家就好了。她又說,你爸爸可發了脾氣,罵你弟兄倆不安分守己,不是好東西!”周炳笑了一笑,說:“爸爸向來脾氣大些,你不會不知道。——還有,你們沒有談起胡杏,那可憐的小丫頭麼?”杜發說:“談起的,怎麼沒談起?我照你的話跟你媽說了,要她背地裡跟胡杏一個人講。她答應了,說如果真地有那麼一天,胡杏有了出頭的日子,不知道會多麼歡喜。她又說,自從何家那個二少爺跟他全家去了香港之後,沒有人來折磨胡杏,看著、看著,她就吃胖了,那張蓮子臉兒圓得像個西瓜一樣呢!”
日本鬼子那邊好久沒打槍了。馮鬥問譚檳道:“你最會扭六壬的,你這回倒說說看,那邊為什麼一點動靜都沒有了?”譚檳開玩笑道:“現在什麼時候了,你猜日本鬼子不睡覺的麼?”說著,兩個人就捲起生切煙,划著洋火,抽起煙來。敵人一發現有火光,立刻沒頭沒腦地打了一陣槍,嚇得他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