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棟的注意力放在丁柔前半句話上,死灰般的眼眸閃爍出光亮,猛然起身時,丁柔扶住他的身體,“父親。”
“沒事,沒事,為父想到了。”
丁棟向牢房外走,令人吃驚的是,牢頭看著卻不阻攔,丁柔垂頭嘴角輕輕勾起,丁棟不是朽木,眸光掃過奏本,經過老太爺同丁棟精心雕琢過的奏本完美無缺。
丁柔重新為丁棟鋪好被辱,動手清理牢房時,聽見外面一聲喝止:“老夫沒錯,南方舉子的才學遠高於北方,如不取才是大錯,科舉應試講究公平,無公平,會使得天下讀書人寒心,丁棟,你不須多言,你說服不了我,想上奏本就上好了。”
“我只知道唐宋時,取士多為北方人,不是北方人蠢笨,趕不上南方舉子,您為何不想想北方連年戰亂,多少士族南遷?元蒙統治時期,北方禮教崩壞,戰亂頻繁,乃至百姓貧困,多少人讀得起書?北方才遜於南方,您口中的公平,只是保證了南方舉子,對北方舉子公平嗎?他們不是笨,只是根基薄弱,更應該鼓勵”
丁柔走出了牢房,聞聲走到了最裡面的一間,沿途路過的單間裡的人都站在木欄前,側耳傾聽丁棟同徐階的爭論,能被文熙皇帝選為副主考的人,大多品性高潔,沒貪汙索賄的事情,他們雖然不願意死,但為公正,為正義,雖身死而無憾。
但是今日丁棟所言,讓他們不由得深想,他們所追求的公正公平值得嗎?丁柔看出他們眼底的掙扎困惑,丁棟也許無法勸下徐大人,但起碼攏住了一多半人的心。
“您站在朝堂上,入目的都是南方舉子,強者越強弱者越弱,您認真對北方百姓公平嗎?大秦不應分南北,中土百姓都是大秦子民,難道北方就不是大秦?皇上開恩科是為了天下人歸心,是為了天下讀書人為國效命,不是為了偏袒南方,科舉應試自然是公平公正,然在這前提下稍微照顧一些北方舉子,讓他們知曉差距,努力奮進,北方進學之風將會不弱於南方,有利於江山穩定,科舉考試的公平在徐大人您的眼中重於天下嗎?”。
丁柔透過欄杆,見到丁棟背手而立,徐大人跪坐在書案前,丁棟頗有指點江山的氣勢,同往日的中庸相比,多了幾分的銳氣鋒芒,天牢之行,不僅鍛鍊了他的意志,同是最為重要的是丁棟的決斷心境。
“南北分榜?以地域不同去取士,就是你這幾日想出來的為國為民的好法子,荒唐,荒謬。”
徐階鬍子氣的一顫一顫的,丁棟道:“荒唐不荒唐,由皇上定奪,您為官數十年,就不能體諒皇上的難處?不能體諒朝廷的難處?為了你眼中的公平,就眼睜睜的看著南北敵視,江山不穩?為了您自己,為了您的親眷,為了追隨您的人,就不能退一步嗎?”。
“丁棟沒讀書人的氣節。”徐階大笑:“讀書人的氣節重於生命,她們是老夫的妻兒,也應該同老夫一樣,你怕死,你妻兒怕死,老夫不懼。”
“你你”
“父親,您回去上摺子吧,徐大人想學伯夷叔齊不食周粟米,為心中的執念,寧願身死,他在用同僚的血,親人的血,鑄就他一世英名,豈不知後人會如何議論他墨守成規,如何的迂腐不堪,如何的無情無義。”
“大膽,你是何人?”
丁棟同徐階共同看向站在欄杆後笑盈盈的丁柔,丁棟喃嚀:“她是我女兒。”
丁柔屈膝道:“您同他考慮的不一樣,您是為大秦一統,江山穩固,他願意以死證明皇上錯了,如此不忠不孝之人,您同他有何說的?”
不忠不孝,對徐階來說打擊有點大,尤其是被一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諷刺。“你敢說老夫不忠?”
丁柔淡淡笑道:“你忠誠是你的信念,而不是天下。”
丁棟走出徐階所住的牢房,丁柔扶起丁棟的胳膊,回頭看向徐大人,“孔子曰,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何解?徐大人,望你想明白父親所言,皇上開科取士為的是收攏天下讀書人,不是為了挑起南北紛爭。”
“另外,您雖然給了您子女性命,但無權決定他們的生死,如果您實在想不通,不如上奏本休妻棄子吧。”
丁柔扶著丁棟離開,丁棟回到牢房後,眼看著丁柔忙碌著給他整理東西,在天牢裡擺了一盆花,丁棟將奏本遞給牢頭讓他送到皇宮去,回身道:“你打算讓為父在牢房裡住一輩子?”
“您哪會住一輩子?我不過是想您住一日就會舒服些。”丁柔將盛開的小花盆擺在桌上,背對著丁棟,用絹帕擦拭桌子,能不能趕在尹承善之前?一定要在他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