鑫垚推進教室。方思慎看見門外還有一個人影,竟似教務主任親自上陣押送。門又被悄悄帶上,洪鑫垚一屁股坐下,趴桌上睡覺,倒也沒再故意弄出什麼響動。後排幾個學生雖然看見了,衝這架勢,都沒敢探聽議論。以致最後下課時,方老師向著教室後方說:“洪鑫垚同學,請你留一下”,許多學生大吃一驚,紛紛往後瞧去。
“幹嘛?”
半個多小時就下課了,洪鑫垚這一覺睡得很不過癮,再加上最近心情一直不爽,故而語氣頗為不善。倒是個把月京城生活沒白過,“幹嘛”兩個字帶著地道京腔,一個往下挫一個向上挑,把那股傲慢不屑味道傳達得神韻十足。
方思慎拿著考勤表走到他面前,和顏悅色:“洪鑫垚同學,根據學校規定,選修課一學期累計缺勤超過30%,則視為未完成,自動取消考評資格。從第一次課到現在,你已經累計缺課10節,我想需要提醒……”
“碰!”後門猛地撞上門框又彈回來,牆皮灰震得直迷人眼。方思慎連退兩步,定神看時,洪鑫垚早已沒了人影。
有點生氣。可是面對這種問題學生,方老師自認黔驢技窮,看看考勤表,心說你下次若還不來,以後乾脆都不必來了,轉身回講臺收拾東西。
“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梁若谷拖長調子唸完,衝方思慎揮手:“老師再見!”
方思慎感覺十分無力。問題學生固然沒轍,好學生又怎樣?趕上看老師笑話的時候,他們都是一樣一樣的啊。
從國一高後門拐出去,有一條“7”字形衚衕,恰好通往甜水坊三道街。高校聯考前夕,方思慎偶爾跟著胡以心走過一趟,此後便常常利用中午的空檔,從這條捷徑插出去,橫穿甜水坊,折上永昌大街,瞻仰禁宮外牆以及啟天門、承天門這些古建築。故地重遊,雖然多年沒走過,衚衕深處大體格局卻沒什麼變化。
方思慎走到“7”字拐彎處,往前行了不過幾步,忽聽身後有人喊:“方老師!”停下來回身看時,原來拐角處往裡延伸出一小段,形成短短一截死衚衕。盡頭有棵歪脖柳樹,兩側碼著附近人家的廢舊建材,擁擠髒亂,不留神根本看不出來。幾個國一高的學生正圍在那柳樹下,聲音就是從人堆裡傳出來的。
掃視一眼,沒看到熟悉的身影,何況自己本算不上正而八經的老師,誰會這麼殷勤打招呼?聽錯了吧……正疑惑間,那個聲音又傳出來:“方老師!方老師!”一個學生被圍在當中,正從樹枝底下伸出胳膊衝自己熱烈揮舞。仔細辨認,竟是不久前摔門而去的洪鑫垚。
方思慎慣於寬厚守禮,人家這麼熱情致意,他下意識地就微笑回應:“啊,你好。”兩條腿也自動邁了過去。
走到近處,突然又有一個聲音傳來:“方老師好。”
循聲望去,更加意外,竟是梁若谷。他體形偏瘦,側身站在別人後面,從外邊一點看不出來。
點頭招呼:“啊,你好。”
轉頭去看另外幾個學生,都不認識。其中兩個虎背熊腰,又高又壯,另兩個站得稍遠一步,環臂當胸,擺出的是時下年輕人最流行最酷的造型。
來不及多問一句,洪鑫垚的臉已經湊到跟前:“方老師,您不是叫我找您要前幾次落下的筆記?正好現在有空,我跟您去影印行嗎?”
方思慎想起之前他站的位置,忽然明白了:洪大少爺正在被人包圍。
腦子裡還沒想出該怎麼應對,口裡順著他的問題回答:“行是行,不過我正要去文獻館看個展覽……”
“那太好了,我還沒去過文獻館呢!不如先跟您一塊兒去看展覽,也增長些知識!”
方思慎第一個念頭是替那些隋唐寫本和宋版書叫屈,不由得皺皺眉:“是古籍展。”
“古籍展是吧,”單憑讀音,洪鑫垚拿不準“GUJI”是什麼東西,只好接道,“我對這個最有興趣了,您就帶我去吧,走吧走吧……”死乞白賴粘著方思慎往外走。那幾個男生都沒說話也沒動作,就這麼目送他二人走出包圍圈。快到衚衕口,梁若谷冷不丁在後面喊:“老師再見!”
方思慎一驚,回頭:“啊,再見!”
師生二人一路無言。方思慎知道自己被利用了,懶得和洪鑫垚搭腔。對於這群十幾歲少年的行事方式,心中也有些厭惡。進了文獻館,找到古籍展覽大廳,把洪大少爺徹底晾在一邊,自顧欣賞去了。
洪鑫垚不敢這麼快出去,怕周忻誠那夥人等在外邊堵自己。看見大廳角落裡放著多媒體機,便上去鼓搗打發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