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騷牯村長正彎腰在田裡倒泥巴,聽說是村長,尤瑜馬上迎上去,大聲讚揚道:
村長,你真的了不起!這擔泥巴少說也有三百斤,你挑著它能飛跑,真的了不起!
村長抬起頭來,只見一個穿著講究的高個子青年站在他面前,腳站在乾淨的地方,生怕新跑鞋沾上泥。村長皺著眉頭瞟了他一眼,沒好聲氣地對他說:
你到這裡來幹什麼?我們是在賣苦力,不是在演戲;我們不需要演員,也不需要看戲的。你走開!聽村長這麼說,塘裡岸上勞動的人都投來鄙夷的目光與尖銳的哂笑,真弄得尤瑜無地自容。但他顧不了這些,馬上走上前,雙腳沒在稀泥裡,一把拉著村長,說明他的來意。還沒說上幾句,一位小夥子指手畫腳向尤瑜挑釁地說:
小夥子,既然你是上級派來給我們修水利的,那就下到塘裡來,和我們村長比一比。看誰是王八,誰是真正的男子漢?
快下來吧!只要你能挑起這擔泥巴,我就嫁給你!小夥子,別臨陣脫逃當烏龜!那個給村長加添泥巴的高個子、大眼睛的姑娘,似盪漾的春風,縱情地挑釁、笑著招手說。
尤瑜本來有個當著漂亮姑娘的面,喜歡出風頭的秉性,這下漂亮的姑娘將一軍,他渾身來了勁。他立即甩掉鞋子,捲起褲腿,跳到塘裡,接過扁擔挑起來。他本來牛高馬大,膂力過人。一兩百斤的重擔,平日只是小菜一碟。今日塘坡溜滑,挑著超重的擔子,走起來東趔西趄,當然沒有村長步子穩當。不過他還是一步一搖,顫顫巍巍,把塘泥挑到了岸上。
一個讀書人能挑上這麼滿滿的一擔泥巴,好小子,真了不起!一個頭發花白、開始為他捏一把汗的老農,脫口誇讚起來。
這下可好了,煮熟的鴨子要飛了,快過門的老婆要嫁給了別人。村長呵,你說慪氣不慪氣?那個對尤瑜指手畫腳的又高聲地對村長叫起來。
豈止慪氣?我看,只怕會吐血呵!從今天起,他會閉門哭上三天加三夜,哎呀,我的媽,那,那,那才是真正的黃連啊,真正的——苦(哭)啊!另一個頑皮的年輕人,裝出悲哭的可憐兮兮的神態,說了村長,回過頭來又裝出指斥大眼睛姑娘樣子說,這麼多年';你很行';對你那麼好,你卻一朝把他當爛草鞋甩掉,想另穿新皮鞋,你真的太無情了。
聽到這些幽默風趣的話,當時塘上塘下,停止了勞作,像炸彈爆炸了一般,一片嘯叫、一片歡笑。有的人笑得前合後仰,差點摔倒在塘裡。人們歡樂的勁兒,達到了沸點,洋溢的熱氣,趕走了寒氣。眾目睽睽之下,這個平日大大咧咧的好捉弄人的莽撞的尤瑜,此刻竟變成了個羞澀的大姑娘,臉蛋發燒,無所措手足。他倒掉塘泥下到塘裡來,沒想到,溜滑的塘基斜坡,挑著重擔上去艱難,反而能走穩,空身下來,情急之下,腳一滑,叭嗒一聲,像一截沉重的木頭倒地,滑到了塘中的稀泥裡,立刻也變成了四腳朝天的大團魚。緊跟著滑下的一隻箢箕,似乎也在故意捉弄他,翻了個身,拍拍實實罩在他頭上。塘裡狂笑的炸彈又一次爆炸了。人們忘無所以地拍手頓足,眼淚也笑出來了。
你們別鬧了!人家一個知識分子,也能幹我們大老粗的牛馬活,已經十分了不起!你們還這麼刻薄地挖苦他,你們還是人嗎?那位頭髮花白的老農攘臂高呼,急忙出來制止。
';雞屎糞滓,雞屎糞滓';,真像,真的像。你老先生真是一位偉大的文學家,描寫得這麼生動形象!那個頑皮子故意彎下腰,來回端詳倒在泥裡的尤瑜,繼續揶揄道。
人家老師放下架子,這麼為我們勞動,你還這麼諷刺他,你,你簡直同地主**穿一條褲衩!村長見有些人鬧得太不像話,心裡火了,他一邊制止他們胡鬧,一邊俯身拉起尤瑜,老師,我們這裡是湖州野地,這些沒教養的蠢牛野馬說的,你只當是放屁!他又轉過身來,招手對大家說,大家已經笑夠了,鬧夠了。誰還再鬧,收工後罰他挑十擔塘泥。同志們,別再鬧了,現在繼續幹吧!說著挑上擔塘泥就跑。
大家也跟著幹起來。那個大眼睛的姑娘,給尤瑜的箢箕裡上泥巴時,每一鍬都少一點。每上一鍬,都笑著瞟他一眼,似乎在說,我照顧了你,你得好好感謝我。
在大眼睛一旁的一位矮個子姑娘乜斜著瞟了她一眼,一邊上泥巴,一邊小聲逗趣說:怎麼啦?花秀姐,還沒有過門,就這般愛老公,不知人家賣不買你的帳?她又轉過來神秘兮兮地對尤瑜說,老師,有這樣又漂亮、心腸又好的姑娘愛你,你真的有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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