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了';老西';,也是';雞屎';分子。只要別人舉報,他就會被劃為右派。那麼,如果有人,像瘋狗那樣亂咬人,豈不每個';雞屎';分子都可以被打成右派?一個似乎是大舌頭的中年男人,也脹紅著臉,加入了這一對唱。
不錯,事情就是這樣。你想想,哪個妻子與丈夫上床,歡歡樂樂地擁抱著,還說什麼糧食統購、合作化的話,老兄,憑你的經驗,這,這,這現實嗎?這分明是丈夫無中生有,故意陷害妻子。那些豬狗不如的人,連自己的妻子都可以害,難道他還能大公無私,不去害別人?老兄,這種人就是瘋狗豺狼、鼠疫霍亂,如果你不遠遠離開他,只要這麼一';喀嚓';,只怕你那小命就保不住!這位年輕人繼續調侃,揚起掌,在他身邊睜著恐怖的圓眼的小孩的頸上,輕輕一擱,這小孩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原來讀書這麼害人!怪不得我的鄰舍張大爺,兒子讀到了大學三年級,就急著把他喊回來,讓他到昆江電廠當工人。他兒子的妻子,初中沒讀完,當了個小學教師,反倒成了右派。看來,這讀書沾不得邊,教師當不得,可我那傻乎乎的兒子,偏偏嚷著要當什麼';人類靈魂工程師';,今年考上了師範大學。這不是伸出脖頸去招大刀麼?不行,不行!我得馬上要老公把兒子喊回家,就是當睜眼瞎子,也比右派強!一個鬢角花白、穿著整齊的城市婦女,也焦急擠入了這鬧哄哄的行列。
一雞打鳴萬雞應,星火衍成燎原紅。先是幾個火暴的年輕人尖嘴出頭,標新立異、邪風怪雨地說,然後凝聚起漫天烏雲,最終導致滂沱暴雨。此時,艙中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三個一群,五人一堆,或唧唧噥噥,或慷慨激昂,議論開了。如除夕夜燃放鞭炮,好不熱鬧!
此時,柳沛雲側欹在船艙邊上,低下頭暗自流淚。船艙裡吵吵嚷嚷,她頭腦裡亂糟糟的。她哪裡想到,她的那些自以為別人還不知情的灰黑的蠢笨的鬧劇,早被人咀嚼得一文不值。今天,要是被人識破,她即刻就成了過街老鼠,無處遁跡隱身。
此時她察覺到前所未有的冤屈,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心裡積鬱著廣漠無垠的悲哀。整風裡,她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寫,無論是右派的';長褂子';,還是右派的';短褲衩';,都應該與她沒有絲毫牽連。可是她為了成全姚令聞升官的美夢,為了追求自己莫名其妙的虛榮,自己出賣了自己。最後,姚令聞又忘恩負義,像拋棄垃圾一樣地拋棄了她,讓人殘暴地把她釘在恥辱柱上。如今,她像被人剝得一絲不掛,連塊遮羞布也沒有,讓人像牽條癩皮狗一樣,牽著她在鬧市長街示眾。百口笑罵的喧囂,彙整合百般恐懼的震雷;萬人睽睽的目光,就是寒光熠熠的刺刀。她如裂膽的老鼠,失魂落魄的逃犯。如今,她前有虎,後有狼,左為深不可測的大海,右即峭拔險峻的懸崖。共和國廣袤無垠的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的的確確沒有她側足而立的地方!
她的耳貼著船艙壁,清晰地聽到船下流水的嗚咽;一顆心七上八下浮蕩,她隱隱覺察到前路的險漫。她不禁心如錐刺,悲淚滂沱。時光不可能倒流,生活也無法逆轉,可是舊時如詩如夢的畫卷,如電影鏡頭,時刻在她心幕上展映。在初到洪家垸小學的那年裡,學校小,教師少。僅一男一女,就是她與尚文。課間兩人相遇,四目挑逗,笑語喧喧。中午廚房做飯,你淘米,我切菜;你燒火,我涮鍋:節奏那麼和諧歡快,竟像一曲旋律優美的歌。為避瓜田李下,孤男寡女獨處一校之嫌,為防途中偶爾出現不測,無論陰晴寒暑,不顧雨雪風霜,晚上辦公之後,尚文都要送她回家,他像王侯的忠實的保鏢,一刻也不妄離她左右。月下,他們絮語滔滔,似情侶輕鬆信步;黑夜,他的前胸貼著她的後背,兩顆激烈躍動的心,如同一部異常精密的儀器,同縮張,同上下,那麼協調一致。
最使她難忘的是一個月朗雪霽的冬夜。天似湛藍湛藍的大海,上面漂浮著的幾片潔白的羽毛似的白雲,真像片片風帆:地是一張漫無邊際的軟綿綿的潔白的氈毯,上面歡快地跳躍著兩顆響錚錚的銅丸,一顆是她,敲響了清脆的銀鈴,似黃鶯兒不倦地啁啾;一顆是他,雙足酷似重桴,捶得大地雷鳴。雪鋪氈,路潛蹤,步履亂。她忘情回首笑語,雙足誤入路旁溝裡,一聲驚叫,玉樹漸次傾欹。如電掣,似風馳,像強弓硬弩射出的箭,他迅速躍入溝裡抱起了她的玉體,可他們隨即滾倒在雪地裡。他的臉貼著她的臉,他撥出的熱氣暖著她的心。似長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