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尤瑜解釋,田家秋作苦。田裡離家遠,功夫太忙,一早我與父母一黑早下田勞動去了。菜飯做好了,在鍋裡熱著,我父母不回來,現在我就陪你吃吧。
盤缽堆山,菜還是與昨晚一樣豐盛。但尤瑜腹內的存貨頗豐,又經老太婆不明不白地一罵,食慾昨晚如滾滾的烏雲,今晨幾至消失殆盡。他隨便吃了一點,就走出門,蕭陶即刻尾隨出來。
早秋湖鄉早晨的景色實在太美了。紅日掛在東天,像個剛出爐的赤熾鐵水鑄就的圓球,那麼紅,那麼亮,那麼耀眼!遠處片片如薄紗、似羽毛的白雲,也被染成了金色,襯托出藍天更藍,紅日更豔。廣闊的湖面的瀲灩的水波,金箔似的跳躍著。成群的白鷺於其間上下翻飛,嫣紅、淡紫、橙黃、銀灰、純白,迅速更替自己的顏色,讓人目不暇接。屋前,橫著一眼人工挖掘的很規則的橢圓形池塘,水面平明如鏡,那對稱的水淺的兩邊,盛開著似乎會說話的嬌滴滴的紅荷,那是曠世美人的芙蓉面啊!屋前的緊緊貼著水的塘岸上,種植的兩行綠芭蕉,更似這美人的柳葉眉。一塊寬跳板似眉間的隆準直插入塘中,供洗濯衣物用;塘中建有一所八角亭,跳板將亭與塘岸連成一氣,跳板遠岸一端,有梯子登上小亭。迎面的亭楣上,書有四個碑體硃紅大字:
凝幽瀉逸
亭柱上掛著副木製草書對聯。黑底綠字,色彩雖已剝落,但筆力仍然遒勁,昔日雄風依稀尚存。其詞曰:
一枕閒亭新覺後;
數聲黃鸝送幽來。
亭內有一小方桌,置棋枰,桌左右各設一矮几,後面一張睡椅橫臥著,前面亭柱上掛著一支紅色的釣魚竿,釣竿柄端雕琢成金魚狀,漆成紅色,上面凸出兩顆豆大的半球,大概是金魚的眼,綠色,酷似寶石,就在白天,似乎也能發出刺目的綠光。這真是不能增減一分的標準的美人的鼻樑麼!房前至柳葉眉後的寬闊的地坪,那是美人睿智的前額;兩側有綠籬黃菊,儼若她的整飭的鬢角。額後的屋宇,門楣上隸書金字曰:
雨蕉軒
軒門前也有楹聯,行書,黑底金字:
草堂經歲,重來杜老,叫花鳥前歌後舞;
斜川好景,不負淵明,催雲水暮送朝迎。
桃李羅列屋宇左右,層層疊疊;垂柳重重蔭拂後簷,似飄逸的馬鬃,那是美人濃密的秀髮。這是一個半島,湖中的一塊飛地,房前屋後宅左再遠處,便是煙波浩淼的湖面。此地,多麼像一個潛泳多時,剛剛鑽出水面的風姿綽約的美人的頭。這裡所有的題字後面,都有洪鷁手書的款識。尤瑜望著恩師洪鷁的勁如鐵鉤、婉若游龍的墨跡,立刻記起了老師曾要他找的那本扉頁上題有海出消悶四字的《石頭記》,記起恩師說過的他研究《紅樓夢》中的一件鮮為人知、十分有趣的事。
在昆師學習時,課堂上,課餘時,他曾聽老師講過曹雪芹寫《紅樓夢》過程中的一些逸事趣聞。他說他與長風在北大讀書時,星期假日,常到西山曹雪芹故里去訪幽索趣。其時,距曹雪芹生活的年代,不過一百多年,據當地的老百姓說他們的祖輩兒提時,還親眼見過曹雪芹。口授耳傳,他們提供的資料,應該有幾分可信。老百姓說了許多與考證《紅樓夢》的權威的說法大相徑庭的事。老百姓說,那時,他們的祖輩、太祖輩衣食無著,曹雪芹多才多藝,就告訴他們做紙紮戲耍等工藝品,拿到市上去賣,沒想到這些竟成了搶手貨,一時使他們家擺脫了極度的貧困。可曹雪芹卻窮極潦倒,家徒四壁,賒酒度日。大家勸他也做些工藝品上街去賣,他只付之一笑。最後,他在悽風苦雨中,孤苦伶仃、冷火悄煙地離開人世。老百姓萬分悲痛,十分同情他的悲慘遭遇。他們心想,人死後,沒有買路錢,就會無端受到閻王小鬼的欺凌,過不了奈何橋,會變成永不超生孤魂野鬼。於是,他們就在曹雪芹家裡搜了些廢紙,打鑿成錢紙,燒給了他。可是他們萬萬沒想到,這付之一炬的,竟是曹雪芹字字血、聲聲淚的《紅樓夢》後幾十回的手稿。
老師還說,傳聞不一定可靠,但也不可完全不信。曹雪芹在《紅樓夢》第一回裡曾說,於悼紅軒裡,披閱十載,增刪五次。既然他歷經十年,修改了五次,那麼這本書應該早就寫完了。後來只剩下前八十回,那麼,後面幾十回的手稿究竟到哪裡去了?在紅學權威對《紅樓夢》後幾十回手稿的的研究,墜入漫天迷霧中的時候,這傳聞也不失為一條能探索出路的仄徑。在他們不倦地訪問中,一次長風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收穫。他從一位鬚髯皆白的老學究那裡,購得了一冊脂硯齋評的《石頭記》,清乾隆年間的手抄本。有了這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