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會再捲土重來,但族滅的變種——株連的餘毒卻根深蒂固,族滅九族只及於直系血親,而如今的株連,師友也難於倖免,那更是在';滅';十族甚至更多的';族';呀。狗地主DD了,有地主的狗崽子;劃出的右派分子,他們的子孫,自然也是右派兔崽子;曾經尊敬過已劃為右派的老師的,自然也是右派分子的孝子賢孫,或者還孳生出別的什麼瓜葛。過虎崗區有個小學教師被劃為右派,有個朋友送給他一條魚,領導便懷疑那個送魚的人是美蔣特務。城門起火,殃及池魚。我姐夫雖然不是右派,卻是右傾機會主義分子,與右派相隔僅一層紙。他這株大樹被砍倒了,與這株樹連根的我這棵小樹,豈能免於斧鉞?封建皇朝雖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刑罰極其嚴酷,但那個時代通訊不暢,交通不便,天高皇帝遠,總有皇帝管不著的地方。你大概記得請君入甕這個典故吧,當年,想出這個辦法的來俊臣雖然窮兇極惡,但他的眼線疏而不長,不能及於全國,只能用來對付周邊的區區幾個像周興一類的';逆臣';,對管不著的偏遠地區,還是鞭長莫及。可如今的來俊臣們的眼線簡直似生命軀體的神經,遠比蛛網縝密。就是如螻蟻一般的小民,也在他們的嚴密監控之下,即使只有一絲微風掠過,也會牽動這網羅的每一個敏感的網結。因此羊怎麼也無法擺脫狼,在短短的半年之內,全國就抓出了五十五萬多個右派,從共和國的';心臟';,直至邊陲的小鎮,幕前臺後、大大小小的';周興';,都被';請';';入甕';中,錯';請';';入甕';的恆河沙數,倖免';入甕';的鳳毛麟角。其所以取得如許驕人業績,';普通群眾';功不可沒。今天的';火燒中游';,又一次張開嚴密的網羅,這種能通天的';普通群眾';,更是這權力生命軀體的一根根最敏感的神經,只要你觸動它,它就會';請君入甕';。我尤瑜就是有孫悟空的本能,也逃不出他如來佛的手心。驚弓之鳥、憂心如焚的陰影將會長期籠罩著我,走麥城的厄運時刻會讓我膽戰心驚?為了讓你更清楚地認識這一點,使自己多一分警惕,我還想講個耐人尋味的故事。
於是,尤瑜就悽悽惶惶地講起了一個晚上的奇遇——
尤瑜從火燒中游的現場——關帝廟走出來後,急風裹著霰雪,劈頭蓋腦,大把大把地向他砸來,火燒的熾痛剛剛消失,刺骨的奇寒陣陣襲來。低沉的天,黑如鍋底,嚴密地封鎖大地,讓人透不過氣來。在一條兩公里長的曲曲折折的山溝裡,四十幾座鍊鐵爐排成一字長蛇陣。先建好的爐子已開爐點火鍊鐵,冒出的一群群的火舌映著爐子上升騰的股股濃煙,紅光與黑煙斷斷續續,時隱時現,真像一條翻飛在的烏雲中的蔚為壯觀的孽龍,這種雄偉的奇觀,恐怕只有古代北方的強敵驟然入侵,萬里長城的萬千烽火同時點燃的時候的壯景,才能與之稱雄道雌。這沉重的壯景像橫梗天宇的崑崙山緊緊壓迫著尤瑜,他平日的高慢自大已不見了蹤影,他只感到自己渺小得還不如浮塵螻蟻。此刻,他想起王勃的名句: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頓時不禁周身戰慄,感到無名的恐怖。他想,當年王勃雖然感到了關山難越的悲痛,但他尚只是暫時失路,異時還有別的路可走;王勃當時雖難越關山,但他日後還有機會能越關山,又何需悲!而今天,全國一盤棋,此處失路,別無他途;日後想越關山,也無異於緣木求魚:這才是超越千古的悲痛。為了苟延殘喘,尤瑜反覆告誡自己,此後處處只能低調,決不能像往日那麼張揚;危難當頭,時刻應該如履薄冰,小心應付,庶幾能在夾縫中求得生存。
尤瑜此刻更清楚地意識到,嚴懲梁大膽,不過是殺雞儆猴。可是梁大膽硬挺硬撐,讓姚令聞們亂了方寸,慌了手腳,這才讓自己這隻可憐的猴子的毛,未被燒光。尤瑜正在感激梁大膽的時候,不知不覺已走出了關帝廟大門。老天正板起的周倉的黑臉,沉重地壓下來,不斷地沉重壓下來,把遼闊的天空壓縮成一個窄狹的黑洞;它又像神話中的魔鬼,不時抓起冷冰冰霰雪,狠狠地打在他的臉上,讓他感到刀割似的疼痛。奇寒難當,尤瑜像害了虐疾一般,篩糠似地渾身顫慄。此刻尤瑜身後似有一串噼噼啪啪的腳步聲急驟響起,他疑心沉睡了千多年的關聖帝君,已感受到備施斧鉞的劇痛,已命令座下執大刀的周倉,來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