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隱匿在門左,側身向裡窺視,只見地委書記高達取代了往日神龕上的關聖帝君的位置,正襟危坐,滿臉慍怒。關聖爺君兩旁侍立著關平與周倉,那關平是沉著一張陰毒的沙漠長臉姚令聞,那周倉即塊片大得似門扇一般的焦禮達:兩個都威嚴地站著,一動不動,是一雙十足的木雕。還有些幹部圍著個用乾柴堆砌的圓圈端坐著,個個板著面孔,儼如佛殿兩旁的十八羅漢。他們是地區所轄各縣派來的代表及昆陽縣的部分割槽鄉的領導。
還有一個跳來跳去、在柴圈上添柴點火的,酷似李健人,但過細看卻又不是。因為他雖然也扁頭、逗點眉、三角眼,腆著個大肚子,似乎與李健人一模一樣,但過細一瞧,那逗點的尾巴較李健人的約莫長半分,而且表情有幾分輕佻,不類李健人那賣牛肉的凶神像。尤瑜真歎服造物主智慧無邊,技藝高超,創造萬物時在極細微處顯神功,竟然使這世上沒有兩片全同的樹葉,沒有兩粒等同的沙子,僅在眉毛上做這麼一點點改動,大家就能準確地區別他不是李健人。這個人就是地區派去通知他開會的那個幹部。聽人說,他姓胡,與人交往,往往不道名字,而稱自己作胡某。別人以為他自謙,其實並非如此,而是他覺得惟其如此,才能顯示他鶴立雞群,與眾不同,這是他心裡灌滿驕傲的鐵水的自覺或半自覺的瀉露。他是新近從區鄉越級提拔的地委秘書處的幹事,副處級。要是擔任縣、區一級領導職務,別人會將他捧上天去,讓他與王母娘娘同坐一塊吃仙桃,可處級幹部多如牛毛的地區機關,他只不過是領導身邊的鞍前馬後的辦事員,行事還得看別人的顏色。他是李健人的姑表親。俗話說外孫像舅,外孫的血管裡流著與舅舅同一來源的血,那是遺傳基因所使然。可誰又能想到,遺傳基因竟然這般頑固,隔了兩代才有這麼點微不足道的差異!不過據人介紹,他被破格提拔到地委秘書處當主管幹事,也不全靠裙帶關係,而是他確實有驕人的政績在。他不信神,不怕鬼,六親不認,是最響噹噹革命闖將。土改中,他不顧老父的咒罵,一舉斧劈了全村人供奉的觀音娘娘的塑像,取得了幹部的勳章(。dushuhun。)。反右運動中,狠心揭發哥哥幕後散佈的右派言論,爬上了科長的寶座,不久就被提拔任現職。他一入地委機關,他就晝夜不停睜著三角眼,尋找機會立功,拼命一搏,爬上雲端。沒想到機會說來就來了,眼下開展火燒中游的鬥爭,高達正愁鍊鐵用的剛剛燻黑了溼木棒,只會冒煙,燃不出明火,恐怕火燒不成功,中游燒不了。黑諸葛姚令聞也察覺了高書記的隱憂,黑心一時也亂了方寸。就在這時,頭腦機靈的領導腹內的蛔蟲胡某,聽到了領導紊雜的心音,就胡幹起來了。就在開會的前夕,他提著利斧闖進關帝廟,三下五除二,將關公、關平、周倉等的高大的塑像全劈了,他怕乾柴還不夠,又噼裡啪啦將關聖帝君座下的神龕也劈光。戰果輝煌,劈得的超越百年的乾柴堆得似山一般。高書記見了誇他能幹,姚令聞得知心裡暗喜。
長久以來,地委書記信任姚令聞已經達到了盲目的程度,姚令聞可以任意將他手中緊攥著的那塊權力巨石,打壓他。只待他尤瑜踩偏一隻腳,無需落井,他姚令聞就會狠狠地下石。這次,將他作為中游的標本,接受他們的火燒。見此情景,尤瑜知道,自己難逃厄運。他的兩隻眼睛在廟裡仔細搜尋,希望找到成縣長,因為成縣長一向實話直說,不畏權要,十分肯定自己的工作,成縣長今天是唯一能救他的一根救命稻草。可是找來找去,不見縣長的身影,他絕望了,心想,如今自己落井了,又沒有了庇護所,而姚令聞卻得到了胡某這樣一個好幫手,狼要吃羊,羊怎麼辯冤也無用,等待著他的,只能是狼狽地敗走麥城。他不想讓人推推搡搡,遭人侮辱,正準備走進廟裡,站到木柴圈裡去。
可就在此時,胡幹事從關帝廟後院廂房裡推出一個剝光了衣服、僅穿了條褲衩的人,將他推進木柴圈內,然後從四面八方點燃木柴圈。這個被推入的人形貌猥瑣,耷拉著腦袋,赤膊呆立,瑟瑟索索,不知所措,顯得很難看。原來他就是以個子矮小、膽子天大聞名於昆陽的梁大膽。他被胡幹事剝光衣服的一剎那,在這樣滴水成冰的雪天裡,他想起了很多往事。當年曹百萬為了懲罰交不清租子的佃農,曾設立水牢,他爸爸就在水牢中呆過;土改中,為了逼地主交出浮財,在寒冬裡,他也曾剝光最頑固的地主衣服,擱在攪動風車的風口前吹過。那真是沒有死罪,可活罪難熬啊。但他卻被推進火圈裡,感到無比的溫暖。他的目光不停地在高達、姚令聞的臉上搜尋了幾遍以後,心中似乎有了底,慢慢地抬起頭來了。他覺得姚令聞曾經十分信任他,提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