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名,呼‘鐵板洋船’才是實話。”
用水桶,從深井裡一桶一桶地將水打上來,是項累死人的蠻工夫,分配誰幹這個活,都好像要他上刑場,也不願去,可她卻爭著上。有人說她蠢,其實他們根本不知道她的底細,不明白她的心意。在她看來,在廚房裡做事,一拳一腳,大家只能同步走,整天都得泡在廚房裡。而打水呢,只要你力氣火旺,三下五除二,一下子把水打滿,不到時間就可以下班,回家照顧丈夫,拉扯孩子,可以做到工作家務兩不誤。因此,早晨到井架上去找,定能找到她。
過去,尤瑜曾到廚房裡找過她,可次次撲了空。後來,自己出了事,人家把他當成了過街老鼠,他躲避都來不及,他又怎麼還能去找她?半年來這件事一直梗在他心裡,沒有頭緒,沒有進展,他覺得深深地辜負了鳳綺姐。聽了老李的介紹,他迸發了新的思想火花,一個行動計劃,便清晰地呈現在他的腦海裡。
又一個星期天的早晨,人們還沉浸在夢鄉里,尤瑜便爬上了井架,打起水來。時值草長鶯飛的暮春三月,校園裡樹木蔥蘢,百花鮮妍,小鳥在樹間跳躍啁啾,學生們在操場上龍騰虎躍,好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啊!欣賞著這美好的景色,尤瑜心情格外舒暢,打水也更加賣力。轆轤嘰呀嘰呀,不倦地歡歌,清泉花花花花,在筧槽中翩翩起舞。大水池滿了,大圍鍋水溢了,尤瑜也汗下如雨了,不過,他很愜意。他想,“鐵板洋船”一定會感激他,他便可以對她說出心中的話,他就會出色地辦好讓鳳綺姐揪心的事。
“喂!什麼傢伙在打水?還不快點下來,老孃要把你當作破壞分子抓起來!”
不遠處,傳來了極其粗魯而又極其嚴厲的咆哮聲;似重錘頻頻撞地,又傳來了嗵嗵嗵嗵的有節奏似的鼓點的聲音。尤瑜一看,只見一個像張飛李逵的莽撞漢子,氣勢洶洶地向他衝過來,似乎要找茬兒與他鬥毆。那漢子手一撐,腳一蹬,腳不沾梯子,便矯捷地跳上了井架的平臺,井架被衝擊得劇烈地搖晃,吱吱呀呀地作響。這突如其來的衝擊,使尤瑜站立不穩,而飛上井架的人,不喘粗氣,穩穩站定。他抓住尤瑜的肩膀,怒吼聲劃破晨間的寧靜:
“你要幹什麼,是不是投毒搞破壞?你不老實交代,我就扒了你的皮!”
尤瑜不算矮,可來人卻比他高。大號的藍色列寧裝,穿在他身上,顯出那麼短、那麼窄,好比大人穿上小孩的衣。他一把將尤瑜提起來,猶如老鷹抓小雞,尤瑜踮起腳來,腳尖還著不了地。他們面面相覷不盈尺,尤瑜這才發現,隱蔽在帽子下向後盤著一條用個發兜兜著的辮子。原來她不是莽漢而是母夜叉。她,頭大如鬥,臉如銅盤,紫絳色,泛油光;眉毛寬長濃黑,彷彿是書聖剛剛秉筆疾書的兩捺,墨跡淋漓酣暢。整個面龐的所有的構件,處處透出粗俗野蠻。這是太陽的強烈的紫外線,長期精心雕琢的傑作。她的頭雖然大得出奇,可置於她的胴體上,黃金分割的比例,十分恰當。如果她身體縮小三分,臉上的紫色褪去一半,也許還楚楚動人。可如今她像非洲獅子西伯利亞虎,著實嚇人。她的力氣也大得驚人,大手如特大的老虎鉗,鉗住尤瑜的肩膀,尤瑜直覺得火燒火燎,刀割一般痛。平日寧折不屈、語不讓人的尤瑜,如今只能皈依佛法,老老實實、垂頭喪氣地說:
“我還能幹什麼,無非是想給你打幾桶水。我也是個學生,怎麼會搞破壞?”
“胡說!世上哪有這種好人,天天給我打水。學生中也有特務,去年下學期清退學生時不是抓了一個?我看你也沒安好心,一定是想在水裡放毒,搞破壞!”她時刻記住李健人的叮嚀,打水工作,要特別注意防止階級敵人投毒。因此,凡是路過井旁她不相識的人,她都懷疑是階級敵人,乜斜著…眼盯著他們。而今尤瑜居然爬上井架打水,理所當然是特務**。因此,她像刑警嚴厲訊問殺人犯那樣,究問他。尤瑜怎麼也沒有料到,她竟然顛倒黑白這麼想,不禁苦笑起來說:
“楊大姐,你又不是晝夜守在水井旁。要是我投毒,找個你不在的時間,將毒藥撒到水井裡就溜走,人不知,鬼不覺。我為什麼要守在這裡給你打水,等你來抓?”
“洋船”大眼睛骨碌骨碌了好一陣,覺得這小子說的是實情,於是鬆開手,放下他,大惑不解地逼問:
“不是投毒,那你要幹什麼?”
這個問題本來很好回答,只要說出實情就可了事。但尤瑜怕節外生枝,水不到,渠不成,事情辦不好。他又不善於說假話,捉摸不透“洋船”會怎麼對待他。而“洋船”,是昆師權要李健人的妻子,揍他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