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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部分

日本帝國不需要煤礦了!”

氣氛驟然緊張起來,趙成和的木訥性格幫助了他。在車輪鏗鏘的撞擊聲裡,在荊棘樣的目光叢裡,在軍鞋的橡膠氣味裡,他不聲不響地端坐,活脫脫一隻呆鵝,平靜地望著中佐,彷彿一切都與己無關。原本咆哮的軍官也冷靜下來,大概感到了沒趣,朝趙成和的肩膀砸了一拳:“小夥子,挺不錯的滿洲小夥!”

趙成和的肩頭很痛,但他若無其事地扭轉了目光,看黛綠的田野山巒緩緩後移。

快到章鎮的時候,趕上飛機來轟炸,火車在轉彎的山腳處制動躲避,滿車的日本士兵都緊張之極。章鎮是撫順東北部的小鎮,飛機投彈擊中了車站,燃起了熊熊大火。從車上望去,陽光下的烈焰像飄動的紅綢子,顫顫抖抖,帶著難聞的氣味在窗外繚繞。

列車走走停停,抵達海蓮時已是午夜,整個火車站都黑裡咕咚的。一輪新月斜掛在天邊,輝映著柔和的光亮。趙成和悄悄下了車,車站上人跡寥寥,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站臺,不想踏進了一窪髒水裡,險些跌倒,他苦笑半晌,靠著站房的牆根兒睡著了。醒來時天已大亮,肚子餓極了,可是趕路遠比吃飯更重要,不知哪來的勇氣,趙成和順著鐵道線向西走。夏日的太陽悶乎乎地蒸烤著大地,路基上石塊滾燙滾燙,屁股和脊背被汗水蟄得火燎燎的,沒走多遠,就滾了滿身滿臉的煤屑,臉上髒兮兮地衝出了一道道溝。旁邊有列貨車正哧哧哧地排著蒸汽,趙成和收住腳,仰脖去看,用日語大聲地問:“是去安城嗎?”

機車裡探出的腦袋很不友好,噪聲裡混雜的聲音真切響亮:“操,不拉日本人!”

趙成和急了:“哎呀,師傅,我是中、中國人啊。”話一出口,他感到了害怕,中國人的稱謂竟是這樣脫口而出。機車上是張黑糊糊的面孔,牙齒白得耀眼,他高叫:“對,中國人,哈哈……咱是中國人呀,上來吧,你坐煤箱。”

“什麼?”機車的聲響震耳欲聾。

“沒地方啦,你坐煤箱上邊吧!”

一隻有力的大手拉他上車,趙成和聽到了一陣歡呼,火車司爐們發出歡快的口哨聲:“滿洲國倒臺了,操他媽的小日本!”

“啊?”趙成和還是覺得很唐突,問:“什麼?你們說什麼?”

“你這個洋學生啊,”一個脖子上系毛巾的師傅,拍拍他肩又摸摸他的臉,“沒聽戲匣子你?”笑容裡滿是輕鬆。真正的歡樂是無法掩飾的,機車裡,幾個聲音同時唱也似的說:“鬼子投降了!哎咳哎咳呦……”

趙成和也跟著笑,忽然想到:回家就得成親了。他想不到,迎接他的不是婚禮,而是父親的葬禮。

入夏以來,趙前的病情急轉直下。程醫生診斷說,上消、中消、下消三症兼具,膳食易飢,飲一收一,心慌心悸,累及心臟了。程先生差點兒就說病入膏肓了,但是他忍住了。雖說無力迴天,為醫者也不能輕言放棄,該出藥方的還得出,先開了補心湯,後來改成血腹驅瘀散,主藥為桃紅石芍川芎紅花黨參桂枝瓜蔞乳香之類。程先生再三叮囑,說要溫經通絡,安神養心,叫病人靜息調養,切不可大喜大悲。趙前時時胸悶氣短,陣發性心悸越來越頻繁。趙麻皮還算鎮靜,想問個仔細。程先生長嘆一聲:“真心痛必死,厥心痛必亡!”

病中的趙前被回憶糾纏著,常自言自語,反覆嘟噥,聲音越來越含混。清醒時,會喊來孫子孫女們,用愛憐的目光挨個地觸控他們,直至淚水漣漣。這天,他忽然想起他的車伕馬二毛來,問他怎麼樣了,連說真想見見他。金氏輕輕嘆氣,說二毛子死了,死在安城憲兵隊。趙前默然良久,爾後說:“想不到馬大吉也是隻虎啊,可惜連累他爹了。俺要走了,找二毛子去。”他的話時斷時續,擱不下的還是牽掛:“就是想成華成國他倆。他們心狠著哪,天南海北地跑,爹媽都不要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唉唉,……這家也快敗了,這是天意啊……”想到趙金菊未嫁,眼角又沁出了淚的光澤,這是他最鍾愛的閨女啊。

第四十三章(4)

趙金氏竭力穩定心神,特意問及韓氏的安排,男人說:“留也行走也行,隨她意。”

趙前徹底拒絕用藥了,一次次將送到嘴邊的藥碗打翻,兩年前內弟為他樹立了榜樣。說起他這一生,又怕又敬的還是金首志。人之將死,其心也善。他努力向程先生笑了又笑,又衝鐵磊點點頭,蒼白的面容閃著奇異的光亮,彷彿塗了油上過一層蠟質。

列車接二連三地向東駛去,人們從未見過如此密集的車次,巨大的喧囂搖撼老虎窩土圍子簡陋的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