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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手還沒觸及到黑衣人的身體,自己就仰面朝天跌倒在街道上。堅硬的石頭碰撞著他的後腦勺子發出了沉悶的聲響,一陣劇痛使他暫時地喪失了知覺。等他清醒過來時,黑衣人沉重的大腳已經踩在了他的胸脯上。他艱難地喘息著,說:大老爺……您不是已經赦免俺了嗎?怎麼又……黑衣人冷笑一聲,依然不說話,他的手揪住孫丙一撮鬍鬚,猛地一扯,那撮鬍鬚就在他的手中了。

孫丙痛苦地喊叫起來。黑衣人扔掉鬍鬚,從身邊撿起一塊石頭蛋子,準確地填進孫丙的嘴巴里。然後,他就用準確而有力的動作,片刻之間就把孫丙的鬍鬚薅乾淨。

等孫丙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時,黑衣人已經無影無蹤,如果不是下巴和後腦勺子上的尖銳痛楚,他還以為自己是在一個夢境裡。他用手摳出了把口腔塞得滿當當的石頭蛋子,眼淚嘩嘩地流了出來。他看到,在被月光照亮的青石街上,自己的鬍鬚,宛如一撮撮凌亂的水草,委屈地扭動著……

傍晚時,女婿樂呵呵地進來一次,扔給他一個大燒餅,然後又樂呵呵地出去了。

一直等到掌燈時分,女兒才從外邊回來。在通明的紅燭照耀下,她歡天喜地,根本不似殺人歸來,也不似殺人未遂歸來,而彷彿是去參加了一個盛大的結婚宴會。沒及他張口詢問,女兒就拉下了臉,說:“爹,你胡說八道!錢大老爺是個書生,手軟得如同棉胎,怎麼會是蒙面大盜?

我看你是讓那些臭婊子們用馬尿灌糊塗了,眼睛不管事了,腦子也不好使了,才說出那些混話。你也不想想,即便是錢大老爺想薅你的鬍子,還用得著他堂堂知縣親自動手?再說了,他要真想薅你的鬍子,鬥須的時候,讓你自己薅掉不就得了?人家何必赦免你?再說了,就衝著你罵那句髒話,人家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要了你的命,即便不定你的罪,關死在班房裡的人多了去了,人家還跟你鬥什麼鬍鬚?爹,你也是扔掉四十數五十的人了,還是這樣的老不正經。整日價眠花宿柳,偷雞摸狗,我看薅了你的鬍子的,是天老爺派下來的神差。這是上天給你的一個警告,如果你還不知悔改,下次就會把你的頭拔了去!“女兒連珠炮般的話語,激得孫丙大汗淋漓。他疑惑地看著女兒一本正經的臉,心裡想:是不是活見了鬼?這些話,十句中倒有八句不是女兒的聲口。僅僅一天不到的工夫,她就換了個人似的。他冷笑一聲,說:”眉娘,姓錢的在你的身上使了什麼魔法?“

“聽聽你這話,還是個爹嗎?”眉娘翻了臉,怒道,“錢大老爺是堂堂正正的君子,見了俺目不斜視,”她從懷裡摸出一錠白花花的大銀子,扔到炕上,說,“大老爺說了,‘王八戲子鱉待詔’,正經人沒有幹這個的。大老爺賞給你五十兩銀子,讓你回去解散戲班子,做個小買賣。”

他心中惱怒,很想把那錠銀子擲回去,顯示一下高密東北鄉人的骨氣,但把銀子抓到手裡後,那涼爽柔軟的感覺,令他實在不忍釋手。他說:“閨女,這錠銀子,不會是鉛心裹了錫皮吧?”

“爹,你胡說什麼?”眉娘怒氣衝衝地說,“你和俺孃的事,別以為俺不知道。

你風流成性,把俺娘活活氣死,又差點兒讓黑驢把俺咬死。為此俺記恨你一輩子!

但爹是換不了的,縱有千仇萬恨,爹還是爹。這個世界上,剩下一個真心希望你好的人,那也必定是我。爹,聽錢大老爺的勸告,回去乾點正經事兒,有那合適的,就娶了,好好地過幾年太平日子吧。“孫丙懷揣著那枚大銀子,返回了高密東北鄉。

一路上他時而怒火填膺,時而羞愧難當。遇到行人他就用袖子捂住嘴巴,生怕讓人看到自己血糊糊的下巴。臨近家鄉時,他蹲在馬桑河邊,在如鏡的水面上,看到了自己丑陋的臉。他看到自己的臉上佈滿了皺紋,雙鬢如霜,似乎是一個衰朽殘年的老人了。他長嘆一聲,撩起水,忍著痛,洗了臉,然後回了家。

孫丙解散了戲班子。班子裡唱旦的小桃紅,是個孤女,原本就跟他有一腿,藉著這個機會,索性明煤正娶了。雖說年齡相差很多,但看上去還算般配。兩口子用錢大老爺賞給的銀子,買下了這處當街的院落,稍加改造,成了孫記茶館。

去年春上,小桃紅生了龍鳳胎,大喜。錢大老爺派人送來了賀禮:一對銀脖鎖,每個一兩重。這事轟動了高密東北鄉,前來賀喜者甚多,擺了四十多桌喜酒,才把賀客宴遍。

人們私下裡傳說,錢大老爺是孫丙的半個女婿,孫眉娘是半個縣令。乍聽了這些話,他感到很恥辱,但時間一長,也就麻木不仁了。他丟了鬍鬚,就如剪掉了鬃毛和尾巴的烈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