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想成為韓信、彭越、英布,也是時候該稍許懂得些收斂了。
我相信劉秀不是狠心絕情之人,但人生在世,身不由已的事何曾少過?劉秀心再仁,畢竟是個皇帝,若皇權旁落,掣肘他人,豈非君不君,臣不臣?
我做不來呂雉,如同劉秀做不來劉邦,我和他都不是絕情絕義之人,所以退而求其次,罷兵權已勢在必行。
自耿弇之後,有識時務者隨即附和,紛紛上奏自請繳出大將軍、將軍印綬。
戲演到這份上,剩下的只是落下帷幕的善後工作了。
劉秀清了清嗓子:“既如此……且收回諸將軍印綬,封鄧禹為高密侯,食邑四縣;賈復為膠東侯,李通為固始侯,食邑六縣,皆以列侯就第,加位特進,奉朝請……”
詔書其實是早就準備好的,代卬假模假樣的忙了一通,然後擬詔宣讀。這一回罷兵權、增采邑的功臣,共計三百六十五人,其僅是外戚、皇親國戚便有四十五人。
一場盛大的君臣歡宴,最終在皆大歡喜的道賀聲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第一章 彼何人哉軒與羲 藏弓
走過代卬身邊時,我小聲說了句:“多謝你有心。”
代卬退到一旁,不露聲色的扯高嗓門喊:“陰貴人到——”
我深吸口氣,輕移蓮步,向內走去,殿百餘人不聞人聲,只聽衣袂簌簌,紛紛跽起,更有爵秩低微者避席伏地。
眼波流轉,秀目掠掃,已將眾人眾態大致收於眼底,高爵者除三公外,南陽以鄧禹為首之臣皆伏地,河北諸將或跽或伏,耿弇先跽而後避席,緩緩伏身叩首。
我並不驚異,只將注意力轉移到竇融與梁統二人身上,梁統眼望竇融,竇融目光飄移,最終在席上緩緩伏下了身。
我滿意的勾起唇角,從公卿們間穿過,尚未到皇帝跟前,高榻上的劉秀已站了起來。
“妾陰姬叩見……”
禮才行到一半,劉秀突然一個箭步跨了過來,托住了我的胳膊。
我狐疑的抬頭,卻意外的發現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正熠熠生輝般望著我。
“怎麼……我臉上有什麼不對麼?”我下意識的伸手擦臉,卻被他抓住手腕。
“不,沒有。”他忽然低頭哂笑,拖著我的手,示意我坐到他身邊。
我看了下,他左首坐著皇后郭聖通,右首一張榻席上雖然空著,卻是與帝后的席位並排而列。
我頓了下,側首瞥了劉秀一眼,他眯著眼眸視若無睹,泰然自若的扭頭與皇后喁喁低語。我深吸口氣,終於跨上一步,提著裙裾坐了上去。
腰桿挺得筆直,從來沒有這樣一個時刻,我的正坐之姿能有這般標準,無可挑剔的優雅完美。雙手擱於膝上,十指尖尖,白皙修長,我注視著自己經過細心修剪過的長指甲,那上面染的丹寇,鮮紅帶著一股迫人的力量,像是透過指尖遍佈到我全身。
我閉目,睜眼,緩緩揚起頭來,嘴角勾勒著自信的微笑,我將目光投向在場的所有人。
南陽宗親諸將面上或多或少的都浮起一絲笑意,相對比河北諸將面有不悅,甚至有人忿忿的拿眼瞪我。我只當未見,數百人濟濟一堂,放眼望去,更多的人正若有所思的陷入沉吟思索。
目光轉了一圈,正欲收回,忽然感到身側有道異樣的目光正直剌剌的鎖住我。我抬眼掠去,卻不由愣住了。
那異樣的眸底壓著一層深重的迷惘、惆悵,陡然間像是將我帶回十餘年前,呼吸彷彿在這一刻凝結住。
我有些尷尬,咬著唇含蓄的衝他頷首一笑,可鄧禹卻彷彿走了神,隔著七八丈遠,只怔怔的一瞬不瞬瞅著我。我耳根子一燙,貝齒在唇上咬出了牙印兒,他卻仍是恍惚如初。與他同坐一席的李月瓏若有所覺,瞥了夫君幾眼,卻不敢向我這邊舉目張望,只是在鄧禹身旁嚅唇喚了一聲。
“咿嗡——”堂上一聲琴絃震動,緊接著鐘磬絲竹之樂齊奏。
我低下頭,長長的舒了口氣,一顆心卻隱隱開始不安起來。
“你剛進殿來的時候,朕在想……”劉秀忽然挨近身子,用一種柔軟如棉的聲音絮絮的說。他的聲音很低,卻並沒有被悠長的樂聲蓋住,細細的鑽入我的耳裡,夾雜著一種酥癢。
“陛下在想什麼?”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他繼續說下去,我不由抬起頭看向他。
他的臉龐清俊瘦削,眼角壓著細紋,眼神明淨如水,水面平靜如鏡,水底卻深藏著一道不可敘述的暗湧。平時很少見他不笑,卻也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