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福爾摩斯喘著氣,醒了過來。他抬起眼皮,環顧書房四周,清了清嗓子。接著,他深吸一口氣,看到了從西邊窗戶斜射進來的淡淡陽光:光影投在整潔的地板上——像時鐘的指標慢慢移動著,正好觸到他腳下波斯地毯的褶邊——告訴他,現在的時間正是下午五點十八分。
“你醒了?”年輕的管家蒙露太太問。她此時正背對著他,站在旁邊。
“醒了。”他回答。他盯著她瘦削的身材——她把長長的頭髮梳成很緊的圓髻,幾縷深棕色的捲髮垂落在纖細的脖子上,黃褐色圍裙的腰帶系在屁股後面。她從書房桌子上的一個柳條筐裡拿出好幾捆信件(有蓋著外國郵戳的信,還有各種小包裹和大信封),遵照每週整理一次的指示,開始按照大小對它們進行分揀。
“你睡午覺的時候又發出那種聲音了,先生。那種喘不過氣的聲音——又出現了,跟你走之前一樣。我倒點水來吧?”
“我覺得現在還不需要。”他心不在焉地拿起兩根柺杖。
“那就隨便你。”
她繼續整理——信件放左邊,包裹放中間,大信封放右邊。在他出國期間,平常空蕩蕩的桌子已經堆滿了搖搖晃晃的一沓沓信件。他知道,裡面一定會有從遠方寄來的奇怪禮物。會有雜誌或電臺的採訪請求,還會有各種各樣的求助(寵物走丟了,結婚戒指被盜了,小孩不見了,以及其他各種最好不予理會的無趣瑣事)。當然,還會有尚未出版的稿件:根據他以往經歷寫成的聳人聽聞、容易令人誤解的小說,對犯罪學自以為是的研究,懸疑故事集的樣書。也會有溜鬚拍馬的信件,請求他為即將出版的某部小說美言幾句,留下一兩句讚美的話好讓他們印在書的封面上,又或者,可能的話,幫忙寫篇正文簡介。他一般極少回覆這些信件,也從來不會滿足記者、作家和沽名釣譽者的任何要求。
儘管如此,他通常還是會瀏覽每封信的內容,檢視每個包裹的情況。無論寒暑冬夏——每週都有一天,他會坐在桌子旁,讓壁爐裡的火燃燒著,把信封撕開,迅速掃一眼大概的內容,再把信紙揉成一團,扔進火焰。所有的禮物則會被小心地挑出來,放進柳條筐,讓蒙露太太拿給鎮上的慈善組織。但如果有哪封信說到了什麼特別有意思的事,不用諂媚奉承的讚美,只要恰好在他感興趣的事上表達出了共同的愛好——例如,如何從工蜂的卵中培育出蜂后、蜂王漿對健康的益處,又或者,在培育少數民族烹飪用香料如藤山椒方面的新發現等(藤山椒是自然界廣泛分佈的一種奇特植物,他相信它就和蜂王漿一樣,能夠減緩老年人身體和思維方面的退化萎縮)——那麼,這封信就很有可能逃脫被焚化的命運,就有可能進入他的外套口袋,待到他坐在閣樓裡的書桌旁,他就會將它重新拿出來,進行細緻的思考。有時候,這些幸運的信件也會把他指引到別的地方:例如,沃辛附近一個廢棄修道院旁的香料種植園,在那裡,一種牛蒡和紅草的奇怪雜交種正繁茂地生長;或都柏林郊外的某處養蜂場,由於當季的氣候過於溫暖,蜂巢被溼氣所籠罩,所以造成那一批的蜂蜜都帶著一點點酸味,但又不至於難以入口;而他最近才去過的地方則是一個名叫下關的日本小鎮,那裡有以藤山椒為原料的味道獨特的料理,還有美味的味噌湯和納豆,這樣的飲食習慣似乎讓當地人都特別長壽(他在獨居的這些年裡,最主要的追求就是尋找有關這些能延年益壽食物的記載和第一手知識)。
“這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夠你忙活的了。”蒙露太太一邊說,一邊對著堆積如山的郵件點了點頭。她把空的柳條筐放到地上,轉過身又對他說:“還有更多呢,你知道吧,放在外面大廳的櫃子裡了——那些箱子簡直到處都是。”
“很好,蒙露太太。”他嚴厲地說了一句,只希望能阻止她的喋喋不休。
“我要把其他那些都拿進來嗎,還是等你把這一堆先處理完再說?”
“等一等吧。”
他朝門口瞥了一眼,用眼神暗示她趕緊離開。但她無視他的眼神,而是停下來,整了整圍裙,又繼續說:“真是多得可怕——在那大廳的櫃子裡,你知道吧——我簡直沒法告訴你有多少。”
“我知道了。我想,現在我還是先集中精力處理眼前的這一堆吧。”
“我覺得你壓根就忙不過來,先生。如果你需要人幫忙——”
“我能處理好——謝謝你。”
這一次,他再次把目光堅定地投向門口,並把頭也偏了過去。
“你餓了嗎?”她又問,問完試探性地踏上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