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味了,“真的嗎?”她問,眼睛格外亮,因為含著淚水。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總之——唉!”他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這又有一點不大對了!不過王翠翹並不失望,她心裡已有準備,片刻相處,能有這樣的結果,說起來實在也很不錯了。
“你不要嘆氣。”王翠翹說:“從前,我從沒有見你嘆過氣。”
“從前是英雄。嘆什麼氣?”
“現在呢?現在莫非不是?”
“現在?”徐海露齒而笑,白毿毿地有些怕人,“現在是狗熊。”
能說這自嘲的話,又不像瘋子。王翠翹恍然大悟,阿狗的看法確有道理,徐海只為落其無聊、抑鬱深積,以致如此。
如果能把他的英雄之氣振作起來,病就去了一大半了。這樣想著,口中便說:“照我看,世界上只有能忍人所不能忍的人,才是大英雄。”
徐海苦笑著答道:“這樣的英雄,不做也罷!”
這就充分顯露,徐海只是意志消沉,而非精神錯亂。對一個半瘋的人來說,這是突奇障礙的一大進境。王翠翹非常高興,笑得更嫵媚了。
“我好饞!”徐海說道:“好久沒有喝這樣的茶了!喝下去腸子裡的油都颳得掉,更加餓火中燒。”
“說得這樣可憐!”王翠翹意興很高地問:“你想吃什麼?我做給你吃。”
“我想吃甜食。尤其是棗餅!”說著,徐海嚥了兩口唾沫。
這是過年才有的精緻點心,“虧你想得出。”王翠翹說:“別樣材料還都容易,就是模子不好找。”
她心裡在想,這是別後重逢,徐海一次提出的意願,決不可使他失望;何況病情轉好的當兒,如能達成他的願望,無疑地,對他是一大鼓舞。
這樣轉著念頭,她決定無論如何要想法子做一籠棗餅給他吃。其實要想法子也不難,現成有個陸太婆在這裡,不會找不到副模子。
於是她又說:“做,我一定做,可不是一時三刻的事。大概明天早晨,你總可以吃到嘴了。”
“好吧!”徐海咂咂嘴,“先空想一夜。”
“真是饞相。”王翠翹一面說,一面走到廊上呼喚壽福,囑咐他去請“李二爺”來。
“李二爺”是這裡的下人對阿狗的尊稱,她將他找了來,是要他陪著徐海閒話,她才能脫身去向陸太婆求教。
“怎麼樣?看你喜孜孜的臉色,一定談得不壞。”陸太婆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猜得不錯吧?”
“是!”王翠翹微笑答說,“神智好像清楚得多了。”接著,她將她跟徐海相聚的情形說了一遍,然後談到做棗餅的困惑。“那容易,我家裡就有一副模子,不同式樣的二十四塊,
總共百把個花式,做出來很漂亮、很好玩。派人回去,明天一早就可以拿來,如果還要快,也有一個法子,到鎮上的糕餅店去借一副。“
“我看借一副!我家的那副到過年再用。”
“我家”二字入耳,陸太婆一愣,旋即意會,自己的“義女”當然說“我家”,便即笑道:“也不必等過年,‘毛腳女婿’上門,我就做棗餅請他好了。”
已訂婚而未結婚的女婿到家作客,稱為“毛腳女婿”;陸太平是打趣的話,王翠翹裝作不曾聽見,提筆開了一張單子,請陸太婆關照退廬的管事,在借模子時,順便將應用的材料也辦了來。
主要的材料當然是紅棗,煮膨脹了,剝衣,棗肉連湯一起揉糯料粉,揉到相當時候,棗核自然而然地脫出,棗餅的妻子就有了。
餡子有好幾種,最好吃的是用黑棗切丁,加上松仁、核仁、桂花、洋糖、雞油拌勻,王翠翹所調的餡子就是這一種。“可以做了!”
“我來!”徐海將模子捏在手裡,揚了一下。
模子又稱印板,棗木所制,緊硬無比;厚約寸許,寬約三寸,上面鏤著各種吉祥圖案,等王翠翹捏麵皮填餡,做成一個圓環;徐海便拿來塞入模子,撳壓實在,使勁一磕,倒出來便是或方或圓、形式不同的一個棗餅。
一面做,一面上籠罩——蒸籠上鋪好粽簧,棗餅放在箬上,等蒸好出籠,用扇子使勁扇涼,再用剪刀將棕箬剪開修齊。這時的棗餅,色是深黃,油光閃亮;熱吃固佳,冷食亦別有風味,頗耐咀嚼。徐海一口氣吃了二十來個,王翠翹可忍不住要阻攔了。
“夠了,明天再吃。吃多了不容易消化。”
“再吃兩個,”徐海象個孩子似地,“再吃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