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匹換上了好的,車廂壞了半邊,但還能走。我就坐在這樣的馬車上,滿腹心事,顛顛簸簸地去了淮陽。淮陽是淮南郡的郡府所在,也是我在淮南看到的唯一還像個樣子的城池。因為戰事的關係,這裡除了民人,街上到處能見到拿著武器的軍士,見到人馬來到,紛紛讓開道路。穿街走巷,裴潛把我安置在城中一處安靜的宅院裡。&ldo;前面挨著的就是我的府衙,你且歇息,我去去就來。&rdo;他對我說。我頷首,沒看他的臉。裴潛沒再說什麼,轉身走開了。他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卻在我的耳畔延續了很久。&ldo;夫人……&rdo;阿元看著我,滿臉擔憂。自從見到裴潛,她和我一樣心緒不定,在路上的時候就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說什麼。裴潛怎麼會突然出現,我們到了這裡之後又該如何?可我現下的心思也一樣渾渾噩噩,要想的東西太多,反而不知從何說起。轉眼,我看到魏安立在庭院裡,手裡拿著他的木件。我開始後悔帶他出來。剛才遇襲,要是魏安有個三長兩短,我就真的不用回去了。&ldo;長嫂,我們要留在此地麼?&rdo;見我走過來,他問。我點頭:&ldo;許多府兵受了傷,馬車毀壞,暫且上不得路。&rdo;我看他神色,溫言道,&ldo;四叔莫怕,淮陽也有朝廷兵馬,回程時只消多派人手,必不會再有遇襲之事。&rdo;魏安搖頭:&ldo;我不怕。&rdo;我當他是少年逞強,笑了笑。魏安望著我:&ldo;真的,那些毛賊打不過兄長的軍士,別看我們這邊傷了幾個,可他們被斬殺了十餘人。&rdo;這我倒沒仔細看,想來當時被突然出現的裴潛震傻了。&ldo;哦?&rdo;我看著魏安認真的樣子,忽然來了興致,&ldo;你怎知他們是毛賊?他們可有箭有刀呢。&rdo;&ldo;箭都是粗製的,有的箭頭還是石塊;刀大多是鄉人的柴刀,打不過兵刀。&rdo;他皺皺眉,&ldo;長嫂,兄長的軍士真的很強,即便無人來救,我等也不會有閃失。&rdo;我正尋思著該怎麼給這個小叔子解釋裴潛,他提起這茬,倒是正好開口。&ldo;四叔,&rdo;我說:&ldo;方才來救的那位將軍……&rdo;&ldo;是季淵公子。&rdo;魏安道。我沒想到他一下說了出來,愣住:&ldo;你認得他?&rdo;&ldo;認得。&rdo;魏安的表情淡淡:&ldo;我在長安時,他曾到家中邀兄長騎馬。&rdo;我驚詫不已。裴潛竟與魏郯相識,我怎麼不知道?&ldo;他們……&rdo;我頓了一下,覺得要說得再清楚些,&ldo;我說的是夫君與裴將軍,交情很好麼?&rdo;&ldo;不知,&rdo;魏安道,&ldo;我只在宅中見過兩三回。&rdo;我看他眼神閃爍,片刻,問:&ldo;四叔還知道什麼?&rdo;&ldo;季淵公子是長嫂以前的未婚夫。&rdo;我的額角又開始發脹。在這個小叔眼裡,我已經沒有什麼秘密了,甚好。裴潛走開以後,許久也沒有再出現。他給我安排的宅院不錯,雖不大,卻乾淨舒適。府兵們被安置去了別處,裴潛另派了軍士守在宅院外,人影綽綽。我的屋子,進門可見一案一榻。案上有壺有杯,壺裡的水還是熱的。我開了壺蓋來看,裡面泡的是槐花,還有蜂蜜的味道。榻上有幾本書,我翻了翻,都是些志怪的小經。許多年過去,我喜歡什麼,裴潛仍然記得清楚。我感到有些累,走到內室,在臥榻上躺了下來。榻上的褥子很軟。奇怪的是,當我閉上眼睛,頭腦昏昏沉沉,有件事卻格外清醒。魏安說,魏郯和裴潛在長安的時候就認得了。魏吳結盟,裴潛在淮南的事,魏郯不可能不知道。那麼……&ldo;……夫人亦知曉,我與夫人婚姻,乃出於權宜……&rdo;魏郯的話驀地迴響在心頭。當時聽到的時候我覺得驚詫,現在卻越來越覺得耐人尋味。魏郯是故意的麼?他知道裴潛在這裡,所以讓我來淮南?那裴潛呢?他今天出現的時候,掀開車幃就喊&ldo;阿嫤&rdo;……許是精力耗費太多,這一覺我睡得很沉。當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屋裡很暗,我的身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層薄被。我拉開被子,起身下榻。待我推門出去,只見庭院裡燈火寥寥,阿元他們不知道去了哪裡。&ldo;醒了?&rdo;一個聲音從廊下傳來,我望去,卻見裴潛正坐在階上,那姿勢,似乎待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