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不是追憶感嘆的時候。我靠在車壁上,深吸口氣,手輕輕撫上小腹。也許是感到肚子裡還有一個人在替我分擔,心情莫名的沉靜下來。我睜開眼,魏安坐在對面,抿著唇,眉頭微微蹙著。這是個什麼情緒都藏不住的人,每每看到這副表情,我就知道他正在生氣。至於生氣的原因,我覺得不是被俘,而是吳琨的軍士收走了他的那些小工具。下了車以後,我們被關進了一個小院子。我一間屋,魏安一間屋,別人去了哪裡,我就不知道了。室內只有一張榻,地上的席已經殘破不堪,樑上結著一層一層的蜘蛛網。正當我惴惴地猜測著接下來會如何,門忽然被推開,那個女子走了進來。先前在車上粗略一瞥,我只能見到半張臉,如今她立在我面前,只見個子比我高一些,絹衣羅裙,裝扮的首飾皆是精緻,手上的象牙錯金便面能顯示出幾分家底。雖被俘,但我知道我現在還有些身價,架子不能失得太早。我看著她,並不言語。&ldo;囚婦,見了女君怎不行禮?&rdo;她身後,一名侍女皺眉斥道。我不慌不忙:&ldo;行禮麼?論輩分,令尊吳秀,當年曾為妾父親屬臣;論年紀,妾長於女君。女君要妾行禮,豈非以威武曲人?&rdo;女子面色微變,看著我,過了會,將便面放下。我有些訝異,她巧鼻櫻唇,臉形卻與我猜想的迥異,頰下圓潤,儼然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ldo;夫人倒是口舌了得,&rdo;她高傲地笑了笑,&ldo;只不知夫人何以知我身世?&rdo;我亦莞爾。這其實一點都不難猜,他們來的時候舉著吳氏的旗號,而這女子被一個郡守尊稱為女君,那麼,她十有是吳琨的姊妹。我不知道吳琨有幾個姊妹,她是哪一位。不過,她審視我的眼神一直沒有變,好奇、防備、猜疑。這種眼神我從前在長安就對付過不少,前番還在喬緹那裡複習過‐‐這是情敵的眼神。喬緹和阿元都說過,吳琨要將一個妹妹許給裴潛,如果他沒有別的姊妹還惦記裴潛,那麼就是此人無疑。我沒有接她的話,道,&ldo;女君屈尊來見,若有話,不妨直言。&rdo;女子似乎有些不快,走過來,在我身邊轉了轉,手指把玩著便面。我面色無波。&ldo;我聽劉郡守說,夫人先前是在騏陵。若未估錯,夫人當是前夜從騏陵逃出。&rdo;她忽而道。這算不得什麼秘密,我說:&ldo;女君甚智。&rdo;她一笑:&ldo;想知道那邊如何了麼?魏傕被我兄長和梁軍一把火燒了水寨,如今走西北逃逸,我聽說魏郯交戰時受了重傷,性命堪憂。&rdo;耳邊猶如爆了一個驚雷,震得我的腦海有剎那空白。心中的惴惴變得強烈,驚惶暗暗漫起。&ldo;夫人不擔心麼?&rdo;女子盯著我,笑容裡帶著惡劣,&ldo;我可聽說,夫人的夫君待夫人極好,去年,還親自去淮陽迎接夫人。&rdo;我看向她,低低開口:&ldo;妾若說心中憂恐,女君可會將妾放走?&rdo;女子沒有說話,與我對視,目中的探究更深。&ldo;憂恐?&rdo;她嗤笑一聲,輕輕道,&ldo;夫人與魏郯成婚不過一年餘,倒是情深似海。季淵公子與夫人故舊,魏傕來伐淮揚,夫人可曾為季淵公子擔心過性命?&rdo;&ldo;這與女君無干。&rdo;我按捺著,淡淡道。女子不以為然,看看我身上的衣飾,片刻,朝門外喚來士卒。&ldo;看好她,待我兄長來到再處置。&rdo;她說。士卒應下。&ldo;哦,是了。&rdo;女子才走到門前,回頭看向我,勾勾唇角,&ldo;我姓吳名皎,莫忘了。&rdo;門被關上以後,許久也沒有人來。我坐在榻上,望著那門上透入的一縷光出神。黑暗之中,心跳的聲音尤其清晰,當我回憶到魏郯將我送走時的身影,尤其響亮。他受了傷,傷得很重。他還在逃命……一個聲音反覆提醒:那是吳皎胡說的,她根本不曾去戰場,這麼說是為了擾亂你的心緒……如果是這樣,她其實成功了。我將頭埋在兩肘之間,用力地搖搖頭,想把那些讓我驚慌失措的東西都趕走。你還有孩子。鼻子倏而發酸。自從離開騏陵,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助。魏郯生死不明,我幫不了他,也幫不了自己,又拿什麼來保護腹中那點脆弱的骨血?吳皎沒有再來過,士卒也沒有為難我。吃食、飲水甚至穢物,都有一個老婦來遞送收走。出此之外,這屋裡始終只有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