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就是吃的這行飯嗎?”
這句話像是當胸一拳,王善人頹然倒向椅背,好半晌作聲不得。
“不要慌,不要慌!不會翻臉到那種地步。”毛猴子似嘲笑、似安慰地說,“你王善人善名在外,我一定顧你的面子。救人在暗處救,表面上跟你絲毫不相干,你看如何?”
“好!”王善人驚魂略定,決定打起精神來應付這場麻煩,所以一變而為沉著,“怎麼救法,你畫出道兒來,我能走得過去,一定走。”
“早有這話多好!”毛猴子笑道,“人就是這樣,不到黃河心不死。王善人,你請過來!”
於是兩人促膝接手,用低得僅僅只有對方才聽得清楚的聲音,密密商量了大半夜,方始妥當。
第三章
中秋剛過,到重陽還有些日子,而滿城風雨,秋意已濃,這天,餘姚的窮家小戶,不分婦孺老弱,一大早便都趕往城南三里的太清宮。手中不是破布袋,便是竹籃子,為的是好盛放王善人施捨的白米。
紫陽觀前,人潮洶湧,儘管餘姚縣衙門從“三班”“六房”中,大量調撥差役前來彈壓,老長的皮鞭子,沒頭沒腦地往人叢中砸了去,仍不能維持秩序。因此,原定辰時開始發米,而直到午炮放過,紫陽觀還不開大門,是不敢開門,否則大家一擁而進,爭先恐後,不但存米會搶個精光,而且亂踐亂踏,只怕還要出人命。
觀裡王善人和他的一班執事,面面相覷,彷彿束手無策。上首坐的是專管緝治盜賊,為這一鄉地方官長的巡檢,姓曾,外號曾大炮。他一直在唉聲嘆氣,滿腹煩惱,都放在那張拉得極長的臉上了。
“你聽,你聽,像油鍋沸了一樣!”曾大炮側起耳朵,手指外面。
外面的人聲始終沒有斷過,但出自人叢的聲音,嘈雜與鼓譟不同,那些“開門、開門”,力竭聲嘶的呼喊,王善人聽在耳中,心裡也像滾油熬煎那般難受。可是,他必須等候訊息!訊息未到,唯有拖延著,曾大炮說什麼也無用。
“王善人,莫非你連‘善門難開’這句話都沒有聽說過。”曾大炮埋怨他說,“你這件事也做得太魯莽了些,放賑是最麻煩的事,也該早跟我商量,議出一個妥當辦法,再動手也還不遲。為什麼昨天一早出佈告,到下午才來跟我說!這樣匆匆忙忙,一無佈置,非出亂子不可。唉!我的前程要毀在你的手裡了!”
“曾公責備得是。”王善人哭喪著臉說,“不過我也有我的苦衷。在江西辦的一批米,中途遇風,直到前天才到,西北風已經起了,不能再耽誤辰光,所以急著來辦這件事。我是一片好意,想不到替曾公惹來麻煩。”
“替我惹麻煩不要緊,就怕替縣大老爺也惹了麻煩,那就難以交代了!我看,”曾大炮沉吟了一下,毅然決然地說,“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要搞得不可收拾。你開門發米吧!”
“一開——?”
“有我!”曾大炮搶著說,“等我先來跟大家說幾句話。現在還好講理,等一會就無可理喻了。”
王善人還在遲疑,一眼瞥見角門邊閃進來一名壯漢,將一件灰布夾襖斜搭在肩上,頓有如釋重負之感,連聲說道:“是,是!就請曾公給大家開導開導。再請三班六房的弟兄多辛苦,把領米的人,排起隊伍,我好按名發放。”
他的態度突變,是因為接到了訊息。那名壯漢負責傳遞訊息,訊息就在那件斜搭在肩的灰布夾襖上面——這是一個暗號,告訴王善人說:汪直快到了!
從寧波到慈溪再往西入紹興府界,到餘姚,照驛路來說是一個大站,有九十里之遙。押解汪直的官兵,頭一天宿慈溪,第二天宿慈溪以西,正是到餘姚路程之半的丈亭渡,這天——第三天中午在餘姚以東二十里的蜀山打尖。
這樣走法是太慢了。只為汪直善於磨人,一會兒鬧肚子疼,一會兒又說腳痛,一會兒又說手銬太緊,將手腕都磨破了。負責押解的武官,定海衙的百戶孫大濟,拿他恨得牙癢癢地,卻是無可奈何,因為盧鏜特別叮囑:汪直不是普通人犯,一路之上,務必將他照護得好好地。放些交情給他,到了杭州他才會有什麼說什麼!
總算徐海還不錯,不斷好言相勸,使得孫大濟心裡稍為好過些。他不算犯人是證人,因而一路上都是與孫大濟同桌而食,同室同眠。這天在蜀山打尖,自己掏錢買了一隻雞兩瓶酒請孫大濟,一面喝酒,一面眺望野景,只見三三兩兩的行人,不時從門前經過,奇怪的是隻見往西不見往東,而且幾乎每人都攜著一個破布袋,不知作何用處?
等店小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