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金拔起草原上的金線菊,連同根部的泥巴一起拋向遠遠的水坑。下過雨的夜晚,月亮迫在眉睫,像一隻巨大的白絲綢降落傘。央金對丹巴說:“我不喜歡你,你要是非逼我,我就去死。”
丹巴說:“喜歡不喜歡沒關係,成親以後就好了。”他笑了,笑出一個粗漢子滿嘴的白色蠢牙。
“不喜歡怎麼能成親?”央金每說完一句話就屏住一次呼吸,她用這種方式完成與丹巴的隔離。
“我媽不喜歡我爸,他們也成親啊。”丹巴上前一步,試圖與央金保持一個親密的距離,但他發現他永遠都做不到。
央金倒退著走,最後退成了逃,步子把腳下的金線菊踩得粉碎。“央金不要鬧了,成親吧,好不好,央金。”
“丹巴,對不起,我得走了。原諒我,我會從拉薩一直跪拜到那曲,整整十二公里我為你祈福,只要你別再找我。”
丹巴不再說話了,他跨上他的黑色駿馬。馬刺狠踢馬肚子,那馬一聲慘嚎幾乎是飛了起來。央金走上公路,揚手搭到順風車,爬上去,坐穩了。從此以後,他們天各一方,不再是那對有姻親協議的女娃和男娃。央金是這麼認為的,她在車上睡盹著了。
其實,這門親事除了央金以外人人看好。男方家擁有方園30裡的草場,成千上萬匹牛羊;女方家做藏藥生意,高原上,誰沒吃過她家賣的蟲草、藏紅花?財富累疊財富,可以確保萬世永昌。
毀婚這事如果非要怪誰,那隻能怪讀書。央金並沒意中人,但她卻是在愛著的。她愛慕的是書裡一個個難以相見的形象:嵇康,李賀,海子,梵高,艾略特……央金覺得,那樣的男子才是值得去追隨的,他們清晰而生動,活在她的腦子裡許多年。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T264,悲傷準時抵達(4)
此時,央金望著正在狼吞虎嚥的漢族少年,忽然覺得他似曾相識。她沒有驚動專心致志的丁樅,布鞋子輕輕踏在石板路上,離去了。如果可以,她想回到學校跟幾個要好的女友討論這種感覺,但更有可能的是,她坐在學校邊上的大樹旁一個人想著想著就想呆了。
他的模樣,是綜合了書裡所有人物而淡出的一個剪影,他連吃東西都能吃出個平平仄仄平,怎麼回事呢?他怎麼可以這麼奇異?此時,她想起丹巴,她對他那最後一抹淡淡的歉意也沒了。她堅信她拒絕丹巴無比英明,無比正確。
而在和央金逃婚同年同月同日的一天,大學剛畢業、正在北京四處找工作的丁樅忽然接到一個電話,開場白絕對無聊,卻使他熱血賁張:“猜猜我是誰?”
“裴韻娓?”
“哈哈,對啦!”
5
火車經過一個又一個站口,停下,再上路。而人生經過的站口也許只有一個。
丁樅考上大學那天,富商家裡特意安排了一個小小的慶祝。當然,這個慶祝也僅僅是主人提供一些錢而已,他們並不出席。
那天晚上,丁樅喝了酒。當他從衛生間出來,看到月色極美,樹影深綠驚動人的感情,少年的心鼓脹。一種原始的能量使他偷偷潛上二樓,來到韻娓的房門口。
“我喜歡你。”他說。韻娓有一刻的震呆,她的睡衣是極薄的淡藍色真絲,胸部的輪廓隱隱透出。丁樅伸手,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沒有拒絕的意思,甚至還有點迎合。但忽然間一個響亮的耳光甩在丁樅臉上,韻娓怒道:“你喜歡我?你以為你是誰!你是我們家,的,傭,人!”
第二天天沒亮他就走了,他發誓再也不要回到廣州來。
但是,他的思念卻幾乎每個晚上都來敲韻娓的門,接受一個貞烈而高貴的耳光。“你睡了嗎?”“你還好嗎?”“你為什麼不能愛我?”“你是我的天使嗎。”這樣卑賤而清晰地思念著一個不可能的女孩,夜夜如此。他知道,在愛的世界裡,他確實就是她的傭人。
再見面,廣州已經大變樣。很多舊路都找不到,只有滿街的榕樹還是那麼沛潤而濃綠。韻娓嫁了個比她爸爸更富有的男人,她脖子上的鑽石几乎就可以買下他的餘生。此時,韻娓開著寶馬,慢慢駛進一間賓館的地下停車場。“我們到這裡幹嗎?”丁樅看著韻娓,有點尷尬地問。
“我給你看一樣東西。”她剎車,沒有看他。整個人陷在墨鏡的陰影裡,脂粉有點溶解,顯得有點發烏。
在那間賓館,她從手提包裡拿出了當年的金項鍊。她把她滿脖子的鑽石摘下來,扔在洗手間水池上,換成那條金項鍊。然後,她開始脫自己的衣服。“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