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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部分

奇妙的動物,現實生活中無法企及的東西,往往在幻夢中能夠得到充分的滿足。疲敝以極、枵腹飢腸的流民,才倒下去,會夢見自己在飽啖流油的肥鵝;寒徹肌骨、奄奄待斃的賣火柴的女兒,劃燃一根火柴,就能享受到了天國的溫暖。我的那些未至“而立”之年而“未立”的可憐的同伴們,吃過飯後,已發出均勻的輕微的鼾聲。大概他們的浪漫的靈魂,已飛昇到了溫暖的天國,正在歆享肥鵝的味美;抑或正投入情人的酥軟溫暖的懷抱,在盡情地啜飲著甜蜜愛情的玉液瓊漿。只有少數幾個旋近“不惑”之年的,夜不能寐,也許在檢點以往的行蹤,覺得後顧已不堪回首,前瞻更前途渺茫,因而長吁短嘆。他們與我一樣,雖未登“幽州臺”,而“前不見”的“古人”、與“後不見”的“來者”的鬼魅般的萬分艱難的影子,均歷歷浮現在目前,萬端感喟之餘,不禁在“愴然而泣下”。

暗夜與烏雲的雙重濃黑,狂暴地壓下來,壓下來,將整個遼闊的天宇,壓縮得像座狹小的沉重的墳墓,沉沉地壓迫得我不能透氣。我像驚恐萬狀的小鼠,奪路鑽入洞穴一般,即刻鑽進這蝸牛殼似的牛棚,又鑽進更小的蝸牛殼似的被窩,以期得到它們的保護。可是牛棚裡的景況比外面更糟。牛棚外有雪光映照,還有一絲絲光亮,可牛棚內卻又增添了一重鐵一樣的濃黑。我惶恐萬分,趕緊被窩將我壓得更緊更緊,這天宇、牛棚、被窩,似三重墳墓重壓著我,似乎要將我壓碾成齏粉。難怪死去的人埋入墳墓時,古人要備下棺、槨,殮屍的棺材外面,還要套上用粗木製成的槨。我想,無非是想用棺槨的粗重的木頭,來抗拒這重重的死一般的重壓,在墳墓中能留下一小片空間,讓死人也能透透氣。我沒有棺槨,我還沒有死,但我早已感受到了它的層層重壓碾磨的滋味。

在重重的鐵幕一般的重壓下,我如被釘在十字架上,絲紋也不能動彈,可我的腦海裡卻掀起了無邊無際的狂濤。有如登高回望,“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我想起自己獨自勇敢地走出大山的艱險的仄徑;想起了自己在寬闊的知識的海洋裡奮臂擊水的英姿;想起了自己為了人民的利益,奮不顧身的果決的鬥爭;想起了自己與志同道合的同伴的關係,如魚水般的融洽;想起了自己與親密無間的情侶,如雙飛的蜂蝶,在花叢ZG品愛情的酸澀與甜蜜。

特別是與尤瑜的恩恩怨怨、與新荷的甜甜蜜蜜,如排空巨浪,更把我這具行將“腐爛的屍體”,託上了天際。過去,尤瑜剔除自己的纖芥私心,竭盡全力為人做好事,我錯怪了他;我不顧朋輩大義深情,橫刀奪愛,我對不住他。可在我世人均白眼、眾人皆欲殺的時候,他置自身安危於不顧,冒著階級鬥爭的槍林彈雨,前去省城探望我,這種純真的情誼,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新荷呀,我永遠忘不了你萍水相逢贈畫傳真意;我永遠忘不了你夤夜真情為我織毛衣;我永遠忘不了共同巡堤時,你誓言海枯石爛不變心;我永遠忘不了你為我置辦新衣,邀我到你家和平街五十一號過新年;我永遠忘不了送我上學時,你的那雙如泉的淚眼;我永遠忘不了此後我們兩地書信飛雪片。最使我難於忘懷的,在我身陷囹圄後,你仍如燈蛾撲火來探監。新荷呀,我們交往的日子雖不算久,可你這種深深的情義,比山高,比水長,比海闊。就是我為你死一百次,我也會覺得如啜蜜那般甜。可是,你贈給了我一座泰山,我不能回報你一撮土,相反,我給你招來了風暴雷霆,讓你片刻也不得安寧,讓你將在如山的海浪中漂浮,我真害怕有那麼一天,檣傾楫摧,你也將如我一樣,推入海底。

我不能這樣,我永遠不能這樣。這兩年來,我下定決心,要與她徹底割斷一切聯絡,讓時間的鐵掃帚,乾乾淨淨掃卻她頭腦中對於我的記憶的灰塵。讓她知道我此生將老死天山,連馬革裹屍還的機會也沒有。可偏偏這個時候,彭芳出現在這裡。雖然我曾千叮萬囑,要她不給新荷透露一丁點兒風聲,她也答應守口如瓶。但是,沒有不透風的牆,說不定陰差陽錯,什麼時候這牆開裂了一絲兒縫隙,這風兒就會鑽過去,引發出軒然大波。我的腦子此刻如拉鋸一般,這種思想的鋸齒拉過來,那種想法的鋸齒又拉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風雪停息了,天晴了,漸漸地湖洲新綠,南雁北飛,春天來了。三個月過去了,我慶幸池新荷這隻飛蛾,沒有前來撲火。我感激彭芳一諾千金,能守口如瓶。我想,大概如我們計劃的那樣,彭芳回校後,即拿著黎疾同意離婚的簽字,辦好了離婚手續,在尤瑜大力協助下,她應該已經調離過虎崗中學,回到了黎疾的家鄉。此後她已不是右派的配偶,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