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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部分

鳥上下:這簡直是人間仙境,這是他多年來夢牽魂繞的的故鄉。可老天從來不願了卻痴人願,這無限美好的一切,即將與他永別了,永別了。他不禁鼻酸心楚,淚下千行……

此時,他的腦海裡浮起了古希臘哲學家亞里斯多德的一句名言:“哲學家的結局往往是悲慘的。”是的,真理初萌的時候,只是從濃黑的夜裡奮力射出來的黎明的曙光。它雖然預示著黑暗將會結束,但是它暫時還不能驅散濃黑,它的微光連同為它呼號的人,都要暫時被濃黑吞噬。因此,那些為曙光催生、並助它驅走烏雲、掃卻黑暗、讓它噴薄出萬丈光焰的哲學家,當然是這濃黑嫉恨的不共戴天的仇敵,是它們要瘋狂吞噬的異類。這樣,發現真理、堅持真理、為宣傳真理而忘我呼號的哲學家的悲慘結局,也就不言而喻了。柏拉圖勸國王改革政治被賣為奴隸,布魯諾堅持地圓說被判火刑;商鞅變古制,富強秦國,自己卻遭車裂,賈誼獻芹策,鞏固了皇權,卻貶謫長沙。他洪鷁雖不是什麼哲人,可也說了許多維護真理的話。未遭火刑車裂,也未淪為奴隸,仍可拄杖水邊徐行,乃是不幸中的萬幸,又何必怨天尤人呢?他不是什麼哲人,也不是堅強的革命者,今天卻要追躡屈子,於沉淵日自沉,如若屈子有靈,定會橫眉冷對,世人也會笑掉大牙。既然如此,又何必捱到端陽?

他瞧著湖水,且行且思。一個人,生只有一次,死也只有一次,人人應該珍惜此生,好好把握此生。東坡先生曾說:“長恨此生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可是他只能慨嘆自己無能,不能把握自己的此生,成為終身憾事。那麼,究竟要怎樣才能算正確地把握了此生?毛澤東給劉胡蘭的題詞:“生的偉大,死的光榮”,應該是唯一正確的標準。劉胡蘭才十五歲就毅然就義,她不貪生,把一生完全徹底獻給了人民。她真真切切、實實在在地把握住了自己此生。回顧自己所走過的征程,也曾忘卻營營,不用揚鞭,就能奮蹄騰驤。自己無愧於黨,無愧於人民,應該說也正確地把握了生。他不怕死,可是對這死,究竟要怎麼正確把握?效嵇康顧日影而索琴,彈奏古今絕唱《廣陵散》?仿文天祥陷囹圄仍走筆,臨刑前高唱《正氣歌》?不能,絕對不能!因為他們是向整個黑暗世界宣戰。而他面對的只是藍天上的一片烏雲,紅日裡的幾點黑子。他不能因一片烏雲,幾點黑子障目,而不見太陽。效李煜屈膝蒙羞,終日以淚洗面,苟且偷生?仿勾賤屈心逆志,竟然忍辱嘗糞,搖尾乞憐?不能,同樣絕對不能!士可殺,不可侮!他也不能因圖苟活,而讓烏雲黑子恣意橫行!因此,唯一正確的辦法,就是赴清流以殉志。

行止定了,心中的狂濤也就平息了。他流著淚最後瞥了這個美麗的世界一眼,天仍然這樣藍,水仍然這樣碧,太陽仍然這樣燦爛,漁舟水鳥仍然這樣活潑俏麗。他多麼不忍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啊!他垂下頭,循湖岸痛苦地尋找一灣潔淨的水。他想,來到這世上時,周身乾乾淨淨,他離開這個世界,也要乾乾淨淨。

這傍湖的水灘,原來是他祖父仿嚴陵灘而修造的。水底鋪了一層厚厚的白沙。解放前,每年夏秋間,要用竹枝扎制的長柄掃把,將水底的淤泥掃去,又鋪上層新沙。因而水底沙石,時時如雪似鹽,沙底似浮水面。如今常年不掃,也不鋪沙,水底早已只見淤泥了。他拖著柺杖,碎挪慢爬。額上頸項的青筋,條條凸出,流出的汗,如溪似河;頭腦昏脹,眼冒金花,好似騰雲駕霧,靈魂出竅。他幾次暈倒,又幾次醒來,強行抬起頭來,拼著老命繼續挪繼續爬。又一次醒來了,他終於看見一片沙底浮起,多白的沙!多清的水啊!原來上面有條河的水直衝著這兒,將這片沙底洗得乾乾淨淨。像沉痾病人的迴光返照,他突然來了精神,有了力氣。居然奇蹟般地站了起來,用柺杖撬開湖岸邊那搬走山石後留下的泥土。他急切地想找一塊石頭,可是撬來翻去,只有拳頭、碗口大小的堅硬的土塊,見不到一塊石頭。看來效屈子“懷石”沉江,已不可能。此時他腦子裡忽然閃過“君子懷德,小人懷土”的格言。他想,石為精堅之材,與玉同類,應為懷德君子擁有。土是穢濁之物,藏垢納汙,小人懷之,理所當然。還有什麼可猶豫的,他隨即把上衣納入褲內,緊繫褲帶。然後將一塊塊堅硬的泥土塞入懷裡。他流著眼淚無限傷心地默唸著:

“永別了,偉大的黨!偉大的人民!偉大的祖國!這無限美好的世界!永別了,永——別——了——”

緊接著,撲通一聲,像磐石猛烈地墜入湖中,平靜的碧水裡,激射出高高的水沫與浪花,向四周湧蕩起層層環形的波浪……

緊接著,汨汨汩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