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來謝恩。浣碧有些不悅,道:“喚何師傅來領賞,怎的好像受刑似的磨蹭了這些工夫。”
何師傅忙陪笑道:“不是奴才有意耽擱,當真十分委屈。”他生怕我怪罪,急急道來,“容選侍極愛芍藥,如今不是芍藥開花的季節,一日三次地催促著在暖房裡培育了送去,又嫌其中幾盆不好,巴巴的說了奴才一通,叫人丟去亂葬崗順選侍的墳上了。”他難掩驚訝之色,“也不知榮選侍發的什麼怪脾氣,她嫌不好的幾盆芍藥卻是奴才培育得最精心的,偏偏丟去了亂葬崗,真是可惜!可惜!”說罷連連頓足,懊喪不已。
我一時有些茫然,“順選侍?”
槿汐已然眉尖緊蹙,低聲道:“是華妃。”
心頭像是被極薄的鋸片劃過,翻湧起最深的沉痾。慕容世蘭!那個亮烈冷狠的女子,也是最愛芍藥的呢。
一旁浣碧見我沉思不已,忙叱道:“胡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麼,什麼順選侍不順選侍的,好不吉利!”接著道:“還不挑些好的文心蘭送去棠梨宮和柔儀殿。”
何師傅忙不迭的去了,我輕輕沉吟,“細細想來,容選侍跋扈要強的脾氣倒是有些像那個人。”
槿汐道:“奴婢看過她的履歷,只寫著數年前在浣衣局勞作,後來被送去凌波殿侍奉香燭,兩年前才到貞貴嬪身邊,又因著伶俐又能斷些文字,貞貴嬪頗賞識她,留作了近身侍女。”
“那麼在進浣衣局之前呢?”
槿汐道:“這奴婢也不知道了。”我看浣碧一眼,她會意,“奴婢會好好打聽。”
她說話間頭一偏,別在鬢腳的秋杜鵑落下一片粉紅的花瓣。素手輕揚間我已折了一朵文心蘭在手,簪在浣碧如烏雲般蓬鬆的發跡,含笑道:“秋杜鵑雖美,卻也不妨簪幾朵別的花,瞧著也新鮮。”
浣碧略略發窘,旋即笑道:“昨日來不及洗頭,沒得燻壞了這文心蘭的氣味。”她臉上微微泛起潮紅的羞澀,“何況小姐贈的花,應該別在胸口才鄭重。”說罷摘下衣襟上的金絲圈垂珠胸針,把文心蘭別在胸口。
我心下深深感觸,更生幾分淒涼。我與浣碧,何嘗不是同是天涯淪落人。良久,我方極輕極輕地笑著嘆息了一聲,“都是痴人罷了。”
卻聽得身後婉轉一聲:“娘娘怎麼說起這個來了,想必是秋風漸濃,娘娘也悲秋起來了。”
我轉身,臂上|乳黃團紗繡鵝黃盛方月季墜珠披帛被風輕輕拂起,我笑道:“本宮不懂得參禪,只是見花葉凋零,不覺紅塵如夢,人人都是芥子痴人而已。”
貞貴嬪淺淺一笑,“痴人雖痴,然而紅塵夢醉永不醒來,也很自得其樂。最痛苦者莫若如遺世獨立,清冷自知。”
手中拈著文心蘭單薄嬌弱的花瓣,“如若這樣也便好了,墮入紅塵是非良多,往往讒言惑己幻想頻生,叫人難辨真假。”
貞貴嬪修肩細腰,真個人亭亭如一朵淡雅水仙,走近來便有一縷悠悠綿長的香氣迎面襲人,“娘娘說的很是,只是假作真時真亦假,我亦很難分辨。”
我只目光灼灼望著她,“我與妹妹相交不深,但惜惜之情卻也不假。”
貞貴嬪悠悠抬眸,望著我的目光有幾分迷濛,“燕宜很感念娘娘的惜惜之情,卻有一事一直不明。”
“妹妹請說。”
“娘娘心中深眷皇上,乃至不顧廢妃之身亦要孤身入宮。娘娘既如此深愛皇上,為何能容忍燕宜對皇上如此之情。”她停一停,“只因燕宜不深得恩寵麼?”
有片刻的沉默,往事的激盪如洶湧的潮水似要將人吞沒,記憶的碎片連線成昔日深宮婀娜嬌媚的情景,寸寸素心,到底都辜負給停駐在飛簷上的一輪明月了。我靜靜的聲音如咫尺澄寒的深水,“妹妹對皇上的情意很像我從前。”
她微微沉吟,驀然一笑:“從前?那麼如今呢?難道娘娘重回紫奧城不只是為了皇上麼?”
雙鬟望仙髻下垂落的幾絲碎髮被風拂在脖頸間酥酥的癢,“本宮不只當年愛慕君王的女子,更是三個孩子的母親。”
她若有所思,清水般的明眸倒映著樹梢楓葉的漆紅,“皇后說,生育子女的妃嬪都會有為人母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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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只說對了一半。”我佇立在風中,廣袖翩然,“做母親的人都有愛護子女的私心,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無止盡的慾望和失落,愈求彌補,愈落魔障。”
“那麼娘娘有無慾求?”
太液池波上風煙藹藹,映著蘆笛瑟瑟,連起伏的波亦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