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論文不同。“議論”是,人應該接近大自然,應該欣賞山水,應該旅行。那麼就應該到太魯閣一遊,去陶情怡性,認識我們美麗的河山。發出“議論”的人希望大家想一想,相信他的話,照著去做。說得嚴格一些,純粹的記敘文不管讀者該不該去遊太魯閣,純粹的抒情文可能連太魯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都沒說明白。當然,文章通常都不太“純粹”,而是記敘、抒情、議論綜合使用。作者希望他的文章既能給人知識,又能給人感動,也能使人發生一種信念。
上化學課的時候,老師說:“你們看,我可以使藍色的試紙變紅”,果然。“你們看,我可以使紅色的試紙變藍”,果然。老師說:“張大為,你來試試;王大同,你也來試試”,屢試不爽。這是由直接實驗得來的信念。但天下事不都是這麼簡單。例如,電視上的暴力鏡頭,會不會使青少年產生暴力傾向呢?會不會使孩子們將來動不動用暴力解決問題呢?這得由某一個機構請專門的人才來實驗,專家選出兩組學童來,第一組天天看西部武打,中國功夫,黑手黨內鬨,第二組則否。幾個月後舉行測驗,看第一組學童的暴力傾向有沒有增高。這就不是張大為、王大同能夠照著樣子再做一次的了,張大為、王大同只有相信專家作成的結論。
假如專家的結論是:“暴力鏡頭足以引發暴力行為。”張大為接受了這個論點,據以主張:“電視應避免暴力鏡頭。”發為議論的時候,就得把這個結論舉出來使別人也接受。這種結論的涵蓋面很大:甲電視臺的暴力鏡頭能助長暴力行為,乙電視臺亦然。這種結論的效用可以推廣:以前電視臺的暴力鏡頭能助長暴力行為,以後也能。這種涵蓋面大、能推廣應用的斷語就是一般人所謂大道理、大帽子。
有些事情誰也不能實驗。臺北市區的火車道究竟是走地下還是高架?總不能先挖隧道鋪鐵軌試試,不合適再拆掉鐵軌填上土。這等事,得由專家勘查提出建議。這一位專家說高架好,另一位專家說地下好,這就有爭辯。而議論文正是引起爭辯、參加爭辯的文章。好的議論文還可能是結束爭辯的文章。
寫這種文章,難就難在你的主張是根據什麼提出來的呢?你的意見是根據什麼發揮的呢?也就是,你的“論據”是什麼呢?你憑什麼說電視應該減少暴力鏡頭呢?憑什麼說中學生不該談戀愛呢?憑什麼勸聯考沒考取的人不要灰心絕望呢?你不能說:我覺得暴力鏡頭怪殘忍、怪可怕的,看多了夜裡會做惡夢。光是“我覺得”不行。“我覺得”是抒情。
所以發議論、提主張要先找參考資料。但是中學裡課堂上作文,很少先宣佈題目,一星期後再交卷的(我倒主張寫議論文不妨這麼做),考試的時候更不用說了。這得靠你平時多看書報,留心問題,記住一些東西。《太魯閣六記》只要到過太魯閣就能寫,為大自然所陶醉的感覺沒到過太魯閣也能寫,提倡旅遊,不但最好自己有旅遊的經驗,還得講得出“大道理”來。“大道理”不會在你心裡自然產生,也不會寫在太魯閣的石頭上,從這個角度看,議論似乎較難。
歸 納(2)
“道理”是從哪兒來的?它是“歸納”出來的,寫論文的人都很瞭解歸納法。使用歸納法的人先去搜集事實,把一件一件事實叫“個案”。有個孩子生了白喉,白喉是很厲害的傳染病,衛生機關追查病是怎麼來的,查來查去查到這個家庭養的狗身上,發現由狗傳染而來,這是一個“個案”。另一個地方,另一個孩子,得了肺結核,病菌是從哪裡來的?衛生機關也要查,查來查去查到他家的狗,也是由狗傳染而來。這又是一個“個案”。個案多了,從其中找它們共同之處,那就是:“狗會傳染疾病”。
這就是歸納。
“狗會傳染疾病”可以當作論據。既然狗會傳染疾病,我們應該怎麼辦?這就產生了意見和主張。有人說根本不要養狗。有人對是否養狗沒有意見,但是,如果養狗,一定要經常給狗洗澡,除寄生蟲,打預防針,並且檢查身體。有人說,養狗養得那麼講究,要經濟高度發展的社會才辦得到,我連自己都不能按期作健康檢查,何況是狗?可是我家需要養狗,只好冒險。
這麼說,歸納法不是挺難嗎?不,不太難。我們在生活裡面幾乎天天都在用這個方法。嬰兒覺得周圍的人對他很好,就以為所有的“人”都對他好。長大以後,他發現只有一小部分人愛他,關心他,喜歡他。這些人是父親、母親、哥哥、姐姐、外祖母,等等。這些人都是親人,親人才會對他好,這就是歸納。成年以後,離開家庭,步入社會,發現社會上也有一部分人對他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