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輕鬆,她抿著嘴,點點頭,有時笑笑,似乎還在安慰我不要太緊張。以後我每天除了問她自己的感覺,都會摸一摸她的四肢靜脈,看看還痛不痛、硬不硬,然後再看一看她的衛生巾,衡量一下出血量的變化。她依然那麼安靜,很配合,有時會問一些問題,卻從無抱怨。看得出,她對我的信任和依賴與日俱增。
兩週的抗凝治療對四肢血管效果尚可,但心房內佔位卻未縮小,她漸漸出現了胸悶。多科會診後,出於診斷和治療的需要,準備行心臟手術。手術最樂觀的結局是心房黏液瘤併發易栓症,如果是這種情況,手術可能起到根治作用,但這種可能性並不大。外院手術時曾經發生的陰道大出血令我們做手術準備時慎之又慎,而她和父母的態度卻平靜而堅決:只要醫生認為是診治的需要,她願意承擔任何風險。我知道,這種簡單的表達背後,蘊涵的是沉甸甸的生命的重託啊!是強烈的對生的渴望,使她寧願破釜沉舟、一往無前!而這份深切的信任,則使我甘願為她鞠躬盡瘁!
手術很順利,結果卻不如人意:心房內佔位只是機化性血栓。病因仍未找到,但隨著檢查的深入和治療的反應,腫瘤的可能性更顯突出,惡性腫瘤合併易栓症預後將很差。我儘量不向她講述真實的病情,生怕她喪失繼續診治的信心,她也從不深究,只是間或透過媽媽向我提出一些疑惑。但從她的眼神和常常切中要害的問題中,我能感受到她清晰的痛苦和無奈。我越來越相信她能洞悉真相,只是理智佔據著上風,讓她決不妄自發洩她的鬱悶,更決不放棄任何希望和努力。我真的敬佩她。
儘管我們都不願相信,但事實就是事實。腹膜後淋巴結穿刺活檢的病理提示不排除癌轉移,複查影像學則提示宮頸癌可能。為進一步取得明確的病理證據,需要宮頸手術活檢,而此時的她,狀況已經在變差,血小板明顯下降,使得每一種操作風險都很大,而且病理明確後治療的機會也很渺茫。是冒風險盡力積極診治,還是到此為止、保守處理?無論選擇哪一種,最終的結果都不會好。當我心情沉重地向她父母交代這些情況時,他們含著淚提出,她希望瞭解所有的真相,最終的決定要尊重她的意見。
儘管我一直覺得她很明白、很懂事,但要我直截了當地向她講明近於絕望的真相,要求正值花季的她去做關乎生死的抉擇,不免太過殘忍!但我知道,這是她的權利,我沒有理由不尊重她的意願。當她父母推著輪椅和輸液架走進醫生辦公室時,她是那樣的泰然,我忽然覺得,感到緊張和無助的人是我而不是她。即便心照不宣,“腫瘤”二字仍然難於出口。窗紙被戳破的那一瞬間,我偷窺著她的表情,她的臉上,依然只有堅強和鎮定。我由衷地表示了我的敬意,她卻流露出些許不自然,嘴角一絲苦笑,眼中淚光一閃……我把病情分析完,又硬著心腸要她回去好好想想,儘快做出決定。她點點頭,沒說什麼,就讓父母推她回房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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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尊嚴(2)
看著他們略顯疲憊的背影,感受著現代醫學的無能為力,我心中的酸楚難以言喻。疾病,並不是都能夠戰勝的。繁忙的工作,又往往讓醫生忽略與病人的感情溝通。我們確實應該把對病人心理的支援放到更高地位呀!
如我所料,她選擇了積極手術。決定手術期的一次次討論使我近乎絕望。手術的風險及放療、化療的風險畢竟也需要操作者承擔啊!不可否認,她的條件太差,超出了常規處理允許的範圍。在當今如此惡劣的醫療環境中,誰敢輕易越雷池半步!身邊的同事也態度不一,有的認為應該積極,有的則認為理智些,還不如讓她少受些痛苦,保守治療。我也曾向她和她父母反覆強調積極治療的困難,但他們仍然很堅決。我便釋然了,既然沒有最好的方法,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她的選擇。盡人力,聽天命,方可泰然處之。我徹底懂了她和她父母的選擇。
住院三個月後,她還是去了。或許帶著遺憾,因為她最終也沒有贏得放療、化療的機會;但我更願意相信她走得安詳,因為她已經盡了力,踏踏實實地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在她火化的那一天,她父親又專程來病房找到我,說是女兒臨終時囑咐他,一定要來向我鞠一躬,她在心裡已經把我當媽媽一樣看待。我的淚,終於再沒有忍住。
22歲的她讓我充分領略了生命的尊嚴和醫生的職業真諦。謹以此文紀念她,我最難忘的病人。
開在病房裡的野菊花
在醫院見得多的,是那些被病魔折磨得憔悴不堪的病人。不論財富、名利、地位,在病魔面前都是如此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