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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知道。」最後一口煙從嘴裡噴出來,陸覺將菸頭摁滅,繚繞升騰的煙霧裡,杜暉瞧著這人臉上帶了一股讓人沒法抗拒的笑意:「到底去不去啊?」

遠遠的,陸覺就讓司機把車停了,杜暉一下車就聽見隱隱約約的鑼鼓聲,瞧著不遠處燈紅酒綠,熱鬧非凡的模樣,心裡竟然隱隱的發虛,總覺得自己像是要做什麼壞事兒似的,胡亂的琢磨著,竟下意識的想朝陸覺的身後躲,緊接著腦袋裡就湧起了之前紀則書對他說過的話來:「眠之最愛胡鬧,你可要小心啊!」

「幹什麼?」陸覺早就注意到了杜暉這副樣子,一伸手就揪住杜少爺西裝的後脖領子,一把拎到了前頭來,自己腳下一刻也沒有耽誤,朝著那片燈火邊走邊笑道:「景明你是怕前頭有什麼吃人的妖怪麼?摸摸毛,嚇不著。」

聽著陸覺把自己當成了奶娃娃,杜暉自然是又惱又羞,自己竟也在心裡揶揄起自己來:「不過是讓你來瞧瞧,怎麼就像個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呢。」他哪裡知道,本是他是個要臉的人,哪能比得過陸覺這樣一貫的厚臉皮。杜暉這麼一想,心中輕鬆了許多,剛想和陸覺攀談,耳朵和眼睛卻同時被旁的東西拉扯了過去。

這人胸前挎著個玻璃盒子,盒子分好了層,各層又分好了格,每格裡頭裝著糖塊,更妙的是盒子裡頭被小燈照的鋥光瓦亮,糖塊兒顯得晶瑩剔透,猶如各色的寶石。

但更妙的是這人的吆喝,說是吆喝,更像是唱曲兒一樣婉轉動聽,杜暉這向來住在深宅大院的少爺哪兒聽過這個,登時就站住不動了。

「賣藥糖嘍,誰還買我的藥糖嘍,橘子還有香蕉山藥仁丹,買的買,捎的捎,賣藥糖的要來了,吃了嘛地味兒,喝了嘛地味兒,橘子薄荷冒涼氣兒吐酸水兒,打飽嗝兒,吃了我的藥糖都管事兒,小子兒不賣,大子兒一塊!」

吆喝聲一落,杜暉就想上前瞧瞧那藥糖到底是什麼東西,誰知道陸覺早就從兜裡掏出錢來,從賣藥糖的手裡接過東西,包得了扔給杜暉,還是笑:「這回不怕啦?」

杜暉拿起一塊兒填在嘴裡,涼絲絲甜滋滋,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他哪裡是因為這麼一塊兒藥糖,完全是因為這股新鮮勁兒,這世上自有陽春白雪的好,但下里巴人也有自己的樂。杜暉一高興,居然就沒發覺陸覺這輕車熟路的樣子,顯然不是頭一遭來這處胡混了。

陸覺確實對三不管太熟悉了。

真要說實在的,在陸覺的眼裡,影院裡大螢幕上穿著掐腰旗袍的女影星,還趕不上在三不管說書的有意思。他愛看這些東西,大約是受了小時候家裡一位老管家的影響。那時他父母都忙,縱然是百般愛這個小兒子,也常常無暇顧及他,老管家在陸家操勞了一輩子,陸澤業也信得過他,陸覺那時約莫著也就四五歲的年紀,由老管家抱在懷裡,出門常去看些熱鬧。

那時,最常看的也無非就是撂地賣藝的——說書唱戲打把勢的多了去了,但老管家最愛聽的還是相聲,陸覺那時候小,看著旁人笑,他也笑,卻不知人家笑得是什麼,但架不住常聽,聽多了小小的人也聽出了門頭,一個人或幾個人往那一站,單憑一張嘴就能把人逗樂了,要得錢來,陸覺總覺得這是天大的本事。後來老管家有日子不帶他出去,陸覺還在家裡吵著鬧著要出去聽相聲。

所以,在美國那三年,著實把陸覺憋壞了。

一張口便是嘰裡咕嚕的洋文,相聲?怕是要在夢裡頭聽一段報菜名了。

轉來轉去,倒是便宜了杜暉,他哪裡知道陸覺的心思,只是抱了一懷的吃食,腳上走得也痠痛了,想要問問陸覺是不是該回去了。

「眠之,我說……」

陸覺卻沒理會他,只是耳朵一動,卻聽見傳來的一陣笑聲,他四下尋著,眼裡卻只入了「慶園茶館」這四個字,他想也沒想,徑直就走了進去,卻讓杜暉在後頭好追。

陸覺急往裡頭走,又緊著豎起耳朵來聽了兩句,當下就知道臺上的人說的是「八不咧」。這是相聲四門功課「說學逗唱」裡頭「逗」類的節目,捧哏逗哏一賓一主抓哏取笑,有意思的很。茶館挺小,人卻不少,陸覺遠遠的瞧見黃燦燦明晃晃的幕布上繡著只生動活潑的麒麟神獸,出場下場處各有一門,分別寫著「出將」和「入相」。陸覺略一分神,打量起戲臺前的那副抱柱聯來:

「假象寫真情,邪正忠奸,試看迴圈之理;

今時傳古事,衣冠粉黛,共貽色相於斯。」

周遭響起一陣想要掀翻屋頂的叫好,只聽得臺上捧哏說了一句「去你的吧!」陸覺心裡登時有些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