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相聲演員鞠躬下臺了,陸覺有心想走,忽的看到臺上上來了一位俏佳人來,是唱大鼓的——這也是規矩,攢底的演員總是唱大鼓的。這姑娘一上來,臺下就響起了怪好,總有些不是來真聽玩意兒的東西。陸覺撇了撇嘴,順帶看了一眼正一臉興趣盎然的杜暉,心裡在走與不走之間坐著抉擇。琴師已經款動絲弦,陸覺再瞧臺上,忽然發現這位唱大鼓的姑娘穿的是一身黑底暗花金絲的旗袍,陸覺的嘴角竟不自覺的勾起一抹笑來:可巧了,剛才那說相聲的,穿著大褂的樣子還要比這姑娘穿著旗袍更俏上幾分吧?由那肥大的長褂罩著,卻還能看出細腰長腿來,簡直要比旗袍更有幾分味道。
要說起偏愛男色這檔子事兒,並不是陸覺在美國這三年沾的什麼「惡習」,他在美國時也曾交過女伴,人在異鄉,難免寂寞,談愛未免太空洞,只能互為慰藉的床伴。但這位床伴卻好死不死的對陸覺這種薄情人莫名其妙的交付了真心——但可悲的是陸覺的真心好好的揣在心窩裡,連面都不曾讓她見。真真假假,到底作罷,這件事過後,陸覺找起伴兒來倒是「謹慎」了許多,但卻多同性了。
原因有二,一是陸覺偏愛同性多些,二是男伴相較沒有女伴難纏,雖是在美國,但這仍是一件拿在檯面上讓人不恥的事兒,陸覺這樣精明的人,心裡的算盤打得噼啪作響。
說起來,令他印象最深的,還是那個金髮碧眼的男孩。陸覺叫他盧卡斯,是陸覺的同學,明明比陸覺身量還要高上幾分,平日裡也是一副不可褻玩的冷淡模樣,卻在床幃裡聽見陸覺在他耳邊低語「你的眼睛真美」時,會紅了臉頰。陸覺和盧卡斯糾纏反覆了大概半年之久,終於是在陸覺將要回國之前分道揚鑣。陸覺要離開那天,盧卡斯來送他,陸覺遠遠的瞧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還是扭頭狠心的連句再見也沒有留下。陸覺回想起那天盧卡斯的模樣,也曾琢磨過他到底要說些什麼,但想來想去,又設身處地的換做是自己,想來必然只剩下了髒話。陸覺想到這,竟然寬慰了不少。
天底下最虧欠不得的,大概就是這個情字了。
「紛紛起狼煙,刀兵滾滾民不安。曹操佔了中原地,皇叔劉備駕坐西川……」
臺上唱的這段叫《單刀會》,這姑娘嗓音極好,唱的扣人心絃,婉轉動人。陸覺讓那黑大褂擾的鬼迷心竅,又看見杜暉已經跟著板眼搖頭晃腦起來,知道現在是走不了了,只能四下裡尋著地方落坐,可無奈池座已經坐滿,陸覺正不知該如何是好,茶館的小二就腿腳麻利的跑過來了。
「四少爺!」這小二是個認人的。
紀則書、杜暉他們這樣與陸覺常常同吃同玩的,叫他一聲「眠之」顯得親暱,但在外頭,旁人多是要畢恭畢敬的叫他一聲「四少爺」,要麼就是「陸少爺」。
三不管這地方雜人多,茶館更是如此。小二人確實機靈,但今天還是有些膽兒突。陸覺這樣身份的,來他們這種地界真是稀罕事兒,他腳下生風,又和老闆打了招呼,知會一聲「四少到了」,這才將兩位少爺引到了二樓的包廂去。
陳卿言剛一下臺就將領口的兩粒釦子解開,露出了裡頭雪白色的內衫,又拿起扔在一旁的蒲扇,一下下的扇了起來。
他向來是這樣,倒不是天氣有多熱,只是因為他在臺上表演賣足了力氣,寒冬臘月裡頭,一下臺滿頭是汗的情況也是有的。
陳卿言來天津差不多有一年多了。他生在北平,住在北平,本是跟著自己的師父、師兄戴春安,也就是現在給他捧哏的這位,一同來的,誰知道到了天津不過三月有餘,師父就得了一場疾病,沒成想人就這麼沒了。陳卿言和師兄就一直在三不管畫鍋撂地,一天下來也能勉強賺來養活自己的錢。再後來倆人名氣漸漸大些了,常有熟客來找,慶園茶館的老闆看準了這個機會,找上他們來茶館說相聲,每月給他們包銀,倆人風雨飄搖的日子算是有了著落。
「師弟,我先走了。」戴春安喝了半碗茶,歇夠了腿腳,跟陳卿言打了一聲招呼。
「哎。」陳卿言雖然和他這師兄一同租住,但戴春安平日裡結束了演出總要出去胡混,陳卿言說過他幾次,但總是被戴春安打個哈哈糊弄過去。現下陳卿言累的緊,也無暇顧及他要去哪兒。
後臺裡獨剩下了他一個,陳卿言喘勻了氣,拿出帕子抹乾了臉上脖子的汗。那梳的一絲不苟的頭發現下有些碎發落了下來,沾了濕氣軟趴趴的貼在陳卿言的腦門兒上,他這會兒倒沒有臺上那麼講究了,就任由碎發亂著。但現在這副隨意的樣子,卻要比臺上還好看了三分——哪裡還像是個說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