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車停到弄堂深處一棟古色古香的老舊木樓前,看見上面的牌匾,譚央頗有些瞠目結舌,徐治中赧然一笑,“原汁原味的揚州澡堂子,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地方,竟有全中國最古雅的評彈,如今光裕社的評彈一味的求新求奇,見得多也味同嚼蠟了。這裡卻用吳歌崑調說著乾隆年間的老本《游龍傳》,當真是別有一番風味。”
譚央聽他的話連連點頭,“前段時間去聽光裕社的評彈,竟說起了《啼笑因緣》,精彩是精彩,卻有些不倫不類。小時候總聽評彈,因我母親愛聽,逢年過節父親便請老藝人來家裡說,總覺得還是那時的評彈好聽些。”說著,譚央瞄了一眼門楹旁一排“敬迎男賓”的小字,無奈笑言,“你這人雖不吝美,卻忘了我是個女人了。”徐治中不以為意的開啟車門,下了車,低聲道,“若真有一池子的男賓,我也不會帶你來,今日這澡堂子姓徐,我包了場!”
澡堂子雖古舊了些,卻很乾淨,一進門,溫熱的霧氣直撲人臉,四肢百骸在這樣的熱度裡舒展開來。徐治中帶著譚央徑直上了樓上的雅間。這雅間竟是個會客的地方,桌椅書案屏風一應俱全,窗子開啟能看到樓下的水池,池邊的臺子上,一個穿著藏藍泛白長褂的老先生抱著小三絃唱著單檔,吳儂軟語並著柔緩的弦鳴,在池子的淙淙流水聲裡,別有一番清雅意境。
店裡的夥計拿著大茶壺為譚央倒上一杯濃濃的茶,那樸拙的粗茶笨香,撲鼻而來,正對眼前的光景。譚央坐在窗旁,捧著茶,側耳聽著評彈。徐治中剛要關門,李副官卻拽住他道,“兄弟們都想洗個熱澡,舒坦舒坦,參謀長,你看?”徐治中點頭,“去吧,去吧。”幾個人如蒙大赦的往下跑,臨下樓前,李副官還撇了一句,“在這兒也礙你的事!”徐治中聽這話心都懸起來了,唯恐被譚央聽了去,回頭看,卻見她正全神貫注的聽著評彈。而門的另一邊,林副官木樁一般,直挺挺的站著。
“你也去吧,”徐治中對他和顏悅色的說。林副官板著臉回答,“不!在這裡守衛參謀長安全!”徐治中皺著眉看了一眼裡面的譚央,哭笑不得的問,“怕我不安全?”林副官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徐治中無可奈何的掩上了房門。
徐治中坐在譚央對面,聽見李副官帶著幾個士兵,歡脫的甩開衣服往池子裡扎,便如臨大敵一般,手忙腳亂的關上了譚央旁邊的窗子,譚央笑著說,“我又不去看,你忙得什麼?”徐治中搖了搖頭,正色道,“知道你是醫生,見得多了,可他們光溜溜的晃在你跟前,我會難為情的!”
譚央細細聽著樓下的評彈,徐治中卻從衣兜裡掏出一個織錦小盒,笑著推到譚央面前,叫她開啟看。盒子裡面是一枚拇指大小的渾圓印章,這枚章通體透黃,質如美玉,溫潤細膩,譚央將它擒在手裡,盯著它失神良久,才幽幽道,“黃金易得,田黃難求,我父親說讀書人有一方田黃印,那便是可遇不可求的機緣。”
其實,她也曾有一方田黃印,那年她十一歲,畫畫頗有小成,他父親便將自己的田黃印磨平,刻上了她的名字。言覃三歲的時候,拿她的田黃印從樓梯上撇下去,印便摔壞了。那是她唯一一次打女兒,畢慶堂回家後便發了脾氣,責怪她年紀輕,不知疼惜孩子,還說什麼大不了的玩意兒,再去買就是。譚央卻哭著說,你以為什麼都買的來嗎?那枚田黃印是我父親親手為我刻的!
見譚央一味怔忡,徐治中便低下頭笑著說,“上次去你醫院,見你用的那枚玻璃私章還是街上匠人刻的,別人用倒罷了,你用就寒酸了,你那一手的好丹青!”譚央莞爾一笑,仔仔細細的看了看印章上自己的名字,偏著頭問,“那這章是哪位名家的大作?”徐治中搖頭,很不好意思的說,“不是名家,我刻的!”譚央大吃一驚,“你連刻章都會?”徐治中不無惋惜的說,“只會點兒皮毛,刻糟了好幾塊田黃,只這一枚勉強拿得出手!”
譚央輕輕撫了撫印章,忽然想起了什麼,拽來自己的手包從裡面取出口紅,旋開蓋子把口紅塗到了印章上。徐治中見狀不禁笑言,“你這是紅樓夢裡的做派,是閨閣裡的風雅!”譚央低著頭輕笑,“哪兒就這麼多話,你替我出去要張紙!”“不用,我這兒有。”說著,徐治中從上衣口袋摸出一個薄薄的小本,攤開扉頁擺到譚央面前,譚央小心翼翼的將印章蓋在了上邊,拿起本子端詳時倒嚇了一跳。
“這不是你的軍官證嗎?”
“嗯。”
“把我的名字蓋在上面可怎麼好?”
徐治中沉吟片刻,“來日帶你上陣殺敵呀!”
譚央看他一副天經地義施施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