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4部分

我又探身望了一眼。遙想十六歲的少年,站在金水門樓上,望著夜色中踐踏為泥,炮火中燔燒成灰的至親,不知眼角冰冷的血色中,有無半分幼時的友悌之情。

正待舉步,忽見一個身著靛藍緙絲金龍袍的青年男子走了出來,鑽進轎輿。內官揚鞭開道,長聲唱道:“起駕——”鑾輿迤邐向南而去。

漢白玉階鐫龍鏤鳳,茫茫銀光刺得眼痛。明黃色鑾輿緩緩南行,如白雲上騰飛的金龍,卻被延襄宮與延秀宮高聳的朱牆框定。定川殿疊簷飛角,蹲獸鐵馬披戴霞光,格外莊嚴。再向南,奉先殿與謹身殿如虎蹲伏,琉璃瓦鱗次櫛比,耀彩流光。晨鐘鏗然,響徹雲霄。

我正發呆,忽聽錦素的聲音在我身後道:“姐姐在看什麼?”只見她一身杏花單衫,拉著大皇子高顯的手緩步走近。高顯只比高曜大了幾個月,身著石青色錦袍,小臉雪團一般。眉間若蹙,似有愁緒,當真像極了他的母親。

禮畢,我笑道:“偶爾南望,見到皇城勝景,就看住了。”

忽聽高顯吟道:“秦川雄帝宅,函谷壯皇居。綺殿千尋起,離宮百雉餘。”'27'錦素笑問:“殿下在唸什麼?”

高顯負手道:“唐太宗的《帝京篇》。”

我一哂。汴城從前不過是藩鎮治所,四戰之地,水患頻仍,本不宜為都。太祖立國之時,本想定都洛陽,只是洛陽曆經戰亂,城郭殘破,宮室不完。加之前朝已在汴城經營數十年,汴城已頗具莊偉氣象,這才勉強做了都城。

連洛陽都回不去,遑論“秦川雄帝宅,函谷壯皇居”的長安?盛唐氣象,畢竟已一去不返。北虜猖獗,西羌聚寇,南獠蠢動,吐蕃伺釁。而太宗,又在何處?

第十一章 犯在未附

原本四位女巡當送皇子公主去前面上學,但今日皇后卻命內侍相送。孩子們走後,皇后道:“今日有件要緊的事情要說,故請各位大人暫且留下。”眾人領命。

皇后身著玫瑰紫五彩雲鳳長衣,在晨光所不及的暗處,整個人彷彿萎蔫發黑的花瓣。五色絲線蜷曲雜糅,密邇相間,似浮在水面的油汙。珠翠滿頭,金芒閃閃,一如暗藏的怒氣咄咄逼人,襯得一張臉黯淡無光。

皇后直截了當道:“向來妃嬪去前殿當在巳正以後。巳正之前,聖上要專心處理政務。昨日陸貴妃擅自前往儀元殿,聖上雖寬宥,但宮規不可偏廢。陸貴妃,本宮要罰你,你心服麼?”

陸貴妃神色平靜,緩緩跪下:“臣妾有罪。請皇后責罰。”

皇后道:“就罰你今日起每天午時在自己宮門前跪上半個時辰。今天是初九,就跪到十九吧。另外,思喬宮上下罰俸半年。”

忽聽周貴妃清如碎冰的聲音道:“皇后娘娘,陸妹妹一時大意錯了時辰,念是初犯,伏請輕斷。”說罷跪了下來,蟹青色裙裾如碧水漫上,平靜如無風的湖面。陸貴妃側頭悄望,神色驚異。

皇后冷冷看了她們二人一眼,說道:“所謂‘刑不避貴,澤不隔下’'28',上重違法,後宮亦然。”

周貴妃微笑道:“皇后英明。只是陸妹妹所犯之事,宮規中並無明文。唐高宗時,有太常樂工宋四通等,為宮人通傳信物,高宗特令處死,並將此條款附於律法。諫議大夫蕭鈞上書道,‘四通等犯在未附律前,不合至死。’於是高宗免宋四通死,改為流放。'29'願皇后思高宗前事,從輕發落。”

周貴妃每說一句,皇后的臉色便黑一層。待貴妃說完,皇后的面孔幾乎可以沁出墨汁來。蕭鈞此事,我尚未讀過,此刻聽貴妃娓娓道來,既新鮮又解氣,不由垂頭暗笑。

皇后理虧,語氣不免尖利而急促:“惠仙,你這就去內阜院註明宮規,今後無論哪宮妃嬪,在巳正之前擅自前往前殿,便如陸貴妃般,在自己宮門前跪上十日,合宮上下罰俸半年。現下注明,午時認罰,也不算冤。”

周貴妃淡淡一笑,並不爭辯,神色如冷月凝於寒冰:“慚愧。臣妾為不失人,卻失言於皇后。”'30'

我險些笑了出來。皇后一怔,一時卻解不過來這句話,只道:“罷了。貴妃請起。”周貴妃扶著遇喬宮執事桓仙的手站了起來,重新歸座。皇后又看著陸貴妃道:“陸貴妃,你呢?”

陸貴妃道:“臣妾拜服,甘願領罰。”皇后右手輕輕一抬,穆仙忙扶了陸貴妃起來。

忽然徐嘉秬起身跪下:“皇后娘娘,請容臣女一言。”

皇后睥睨道:“徐女巡請講。”

徐嘉秬垂頭半晌方敢揚眸正視皇后:“臣女願同娘娘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