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有一次婁後夜產龍鳳胎,遇到難產,情況危急,左右想稟告高歡。婁後卻說:‘大王統兵在外,怎能因為我的緣故輕離軍幕?生死有命,回來了又能如何?’高歡聽說,嗟嘆良久。
“還有一次,高歡為了北方邊境的安寧,正在猶豫要不要娶柔然公主,婁後勸高歡道:‘國家大計,願不疑也。’後柔然公主進了門,婁後避正室讓公主。高歡十分慚愧,親自向婁後謝罪,婁後卻說:‘小心公主發覺,願大王與妾斷絕往來,切勿顧念。’”
芳馨張口結舌:“待自己心狠的,待旁人恐怕會更加狠辣決絕吧。”
恍惚之間,彷彿聽見我和高暘的聲音如遊絲縈繞。“殿下待自己當真狠心。”“我不想等死,只能以死求活。與其等他處死,不若自己尋死。”是呢,高暘對吳省德、對喬致、對佔據藍山縣的南蠻、對智妃、對西夏戰俘、對李元忠的侍妾,甚至對啟春、對自己的母親又何嘗不狠心?
忽覺手背一片滾燙,卻是芳馨的手搭了上來:“姑娘……”
我幾乎能感覺到她手心的熱度似燭火一跳一跳,目光中充滿探詢之意。她畢竟還是希望能聽見高暘的訊息。我忙收斂神思,微笑道:“姑姑這話,說得很有道理。春秋時易牙將自己的兒子蒸了請齊桓公品嚐,豎刁自行閹割入後宮侍奉。所以管仲臨終前對齊桓公道:‘今夫易牙,子之不能愛,將安能愛君?今夫豎刁,其身之不愛,焉能愛君?君必去之。’'90'齊桓公先是答應了,後又將易牙和豎刁召回。齊桓公死後,齊國因易牙、豎刁等人大亂,再不復往昔日九合諸侯的雄風。”
芳馨笑道:“明明只聽‘一簍姜豆’的事情,偏偏連宋國和齊國的事情也一道聽了。”
我笑道:“世上的事,道理都是相通的。前人犯過的錯誤,後人往往無視,如此才又被後來的人一再聯想。其實……”我忽而心念一動,“於婁後來說,受困於女兒之身,唯有慧眼識英雄,才能進入更廣闊的天地。與其說是高歡借婁後的嫁資起家,不如說婁後借高歡獲得了江山。”
芳馨笑道:“這個說法倒新鮮。”
我又道:“夫婦之間,相敬相愛都容易,唯有相互成全是最難的。神武帝高歡與婁後,也算獨一無二了吧。”
芳馨笑道:“姑娘既說婁後寬待高歡的姬妾和庶子,那還有誰能讓她狠心相待呢?”
我笑道:“正要說到這個。婁後所生的六個兒子中,有四個做了皇帝。其中次子文宣帝高洋在位時十分暴虐,婁後的三兒子孝昭帝高演常常勸誡哥哥。有一次,高洋把前朝的宮女賜給高演,自己卻忘記了,酒醒後說高演擅取,親手把高演打成重傷,過了一個多月才漸漸好起來。高演從此再也不敢勸諫。婁後日夜哭泣,卻又無可奈何。”
芳馨道:“高洋為何對親弟弟這樣狠。如此說來,聖上對昌平郡王是極仁慈的了。”
我頷首道:“是不是仁慈,的確要對比了才知道。高洋是出了名的荒淫暴君。屠戮前朝宗室,虐殺股肱大臣,肆行淫暴,姦汙亡兄文襄帝高澄的皇后元氏,這還不算,他連自己的同宗姐妹也不放過。獸行堪比桀紂。”
芳馨道:“桀紂?他倒沒有做亡國之君。”
我冷笑道:“那是他死得早罷了。他身後的武成皇帝高湛與後主高緯,都和他一般荒唐,所以不到二十年便亡國了。他若活得長些,只怕亡得更快!高洋在位時,婁後一直提心吊膽,他一死,恐怕婁後還要拍手稱快呢。所以高洋之子高殷即位,婁後便和自己的三兒子高演一起,殺了輔政大臣尚書令楊愔等,廢高殷為濟南王,立高演為帝。”
芳馨嘆道:“婁後竟這樣憎恨高洋,所以也不顧惜孫兒麼?”
我淡淡道:“孫子畢竟不比兒子親。再說廢少帝而立長君,倒也不算太壞。然而說到底都是家務事罷了。後來鄴城出了天子氣,高演以為應在濟南王高殷,便秘密鴆殺了他。”
芳馨倒吸一口涼氣:“姑娘是說……”
我點點頭,取過小几上的涼茶一口氣吞了下去,只覺胸腹間一墜,心也變得又冷又沉:“不錯,這第五條路,便是聖上駕崩後,太后廢孫子,立兒子。”
芳馨頓時笑了出來:“這如何可能?聖上正在盛年。”
我口角一揚,懶懶地又倒了下去:“武姜和竇皇后都是在長子在位時為幼子籌劃,甚至竇皇后只是出於婦人溺愛幼子的天性,無理取鬧罷了。唯有婁後,哪怕在次子死後太子已經即位,也要為心愛的三子奪取皇位。可惜,高殷死後,高演心中愧疚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