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踏青罷,回首見旌旗。風起春城暮,高樓鼓角悲。'80'
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已入獄二十日。我提起詩篇,輕輕吹乾,從髮間摸索出一枚銀針,釘在窗下。髮間微有黏膩與痛楚,銀針取下時,碎髮依舊服帖。指尖滿是油光,於是伸到小木盆裡捻了捻指尖,冰涼一片。正思熱水時,一個小內監開了牢門,送了滾水熱茶和炭火進來。
我道了謝,將滾水兌進冷水,正要浣手,卻不聞落鎖之聲,不由轉身檢視。但見那小內監正無聲無息地掩上牢門,正待開聲相詢,卻見他抬起頭來笑吟吟地望著我。灰藍色的布衣在火光下有瑩瑩的孔雀綠光澤,無端泛出一股華貴之氣。雪膚英貌,顧盼神飛,不是啟春是誰?旬日的寂靜與勞作,唯有詩書為伴。乍見故人,頓時歡喜踴躍。
我疾步迎了上去,深深拜倒。啟春俯身相扶,執手細看:“好妹妹,你受苦了。你犯了什麼過錯?為何入了掖庭獄?”
我嘆息道:“我頂撞了皇后……”
啟春雙眉微蹙,疑雲頓生:“幾時的事情?”
我垂首道:“正月初二。”
啟春大驚:“這麼說……究竟因何頂撞皇后?”
我搖頭道:“此間曲折,恕玉機不能明言。”
啟春注視片刻,道:“不能說便不說吧。瞧你的模樣,‘君子無憂無懼’。”
我微微一笑道:“既來之則安之,憂思太過實是無益。勞作雖然辛苦,好在沒有動刑,已是萬幸。”
啟春道:“你是女官,怎能隨意動刑?”
我引她坐在窗下,道:“我已被免官。”說罷欲洗杯盞敬茶,卻聽她道:“不必,我來瞧瞧你,見你無恙,便放心了。”又指著兩桶滾水道,“我特意命他們把水燒滾,這樣我和你說完了話,水也不至於太涼。”
宮中宣稱我在漱玉齋養病,不知她從何處得來訊息,扮成小內監潛入掖庭獄來看我。我感念她的情義與細緻,不由含淚道:“勞動姐姐到這腌臢的地方來看我,實是玉機不好。姐姐是如何知道我在這裡的?”
啟春道:“還說呢。進宮舉哀守靈,卻不見你。問穎妃,說你病了。問我的昱妃表妹,吞吞吐吐,語焉不詳。好容易尋著芳馨姑姑,她也不說實話。後來還是聽世子說,熙平長公主打聽你入了掖庭獄,正在府裡著急,又嘆你沒福氣。我一聽你在掖庭獄,也急了,立刻差人尋李大人說情,就扮作他的貼身小內監混了進來。你放心,府裡誰也不知道。”
原來是高暘。我問道:“王府不見了你,就不急麼?”
啟春道:“我只說我回家看望父親了,誰也不疑。況且,我常常獨自出府,他們都慣了。不會有人知道的。”
我又感激又擔憂:“我是個罪人,姐姐這樣來看我,若被人知道了,恐怕不好。”
啟春道:“看望閨中知己,是極尋常的事情。被人知道又怎樣?還能殺了我不成?”說著看了看窗下的詩和小屋裡的器具什物,抿嘴笑道,“況且,這兒哪裡腌臢了?分明是躲清靜的地方。”又沉聲道,“你不知道,外面已經翻了天了。”
我將杯盞在滾水中蕩過,緩緩往杯中注茶:“皇后崩逝,自然是翻了天。”
啟春道:“人終有一死,這不算翻天。”
我奉了茶,收拾起散亂的書籍和紙張,搖頭道:“姐姐的話,我不明白。”
啟春回頭看了看窗外,放下茶盞,攜了我的手同坐在乾草褥子上,悄聲道:“今天聖上下旨,說皇后‘殘暴專制,災眚兆庶’‘無容愛之心,致聖裔殞喪’‘長齎陰志,窺伺聖宮’‘縱宗族無行,逞一己私慾’。築陵一畢,以貴妃禮下葬,諡曰夷思。”
心如止水,卻抑制不住暗思洶湧。有平展如春光的驚喜,也有肆虐如暴雪的駭然。他哀哭多日,終是尋了一個口實,再不用粉飾陸家的衰落。我默然良久,嘆道:“山中才七日,人間已千年。”
啟春道:“失禮亂基曰夷,追悔前愆曰思,雖然沒有明言廢后,禮制卻用貴妃的。我竟不知道天子已然厭惡皇后、厭惡陸家到如此地步。不過,這對你倒是好事。想來你就快被放出去了。”
我忙道:“姐姐慎言。”
啟春道:“我並非幸災樂禍,不過想到你能早日出去,我就忍不住高興。不過,詔書上的四條罪名,‘無容愛之心,致聖裔殞喪’,大約是說當年愨惠皇太子和公主們溺斃金沙池之事。但這是舞陽君所為,難道陛下竟懷疑皇后麼?再者,‘縱宗族無行,逞一己私慾’,大約是說陸將軍和廢舞陽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