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從櫃中拿出長衣與斗篷,又重新在手爐中添上炭。匆匆更衣已畢,依舊是綠萼帶著兩個小丫頭跟我去玉華殿。風雪雖小了,卻奇寒難耐。雙足很快僵冷,行路如木頭人一般生硬。雪花撲面而來,很快連雙頰也沒有知覺了。唯有懷中的手爐還有一絲暖氣,緊緊抱住生怕掉了。
綠萼不悅道:“娘娘也真是的,什麼話不能放到明天說。姑娘身子本來就不好,又黑又冷地走上一遭,明日凍病了又怨誰呢?”
忽見兩個女子的身影從書廒後閃出,我低喝道:“噤聲!”
那兩個女子一人提了一盞宮燈,都披著大毛斗篷,聽見異響立刻轉過身來。宮燈照著兩張蒼白刻板的面孔,泛著微冷的雪光。其中一張面孔猶帶著憤恨與悽絕,雙眉低壓,目中滿是不甘的怒火。我大吃一驚,脫口而出道:“慎嬪娘娘!”
她提起燈照著我的臉,失聲道:“玉機!”
我看了一眼一旁的惠仙,惠仙亦是一臉激憤。我詫異道:“這麼冷又這麼晚了,娘娘怎的還不歇下?”
不待慎嬪回答,惠仙搶在她前面道:“娘娘正要回礱砥軒去歇息。大人這是要去哪?”
我如實答道:“皇后傳召。”
惠仙道:“既是皇后傳召,大人還是快些去吧。”
主僕二人深夜還在雪中行走,且神情不善,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然而她們顯然不想告訴我。我只得道:“娘娘若有難處,玉機願意分憂。”
慎嬪神色一軟,口舌微動。惠仙看了她一眼,又搶在頭裡道:“是。多謝大人。”說罷扶著慎嬪的右臂,緊緊握著她顫抖的手掌,“娘娘,咱們該回去了,再晚殿下該著急了。”慎嬪點點頭,兩人匆匆離開。
綠萼道:“慎嬪娘娘可真奇怪。有什麼話連姑娘都不能說?”慎嬪的確有些古怪。然而此刻我卻顧不得她,皇后還在玉華殿等著我。
玉華殿空曠冷清,穆仙帶著幾個宮人侍立在門口,見我來了,只是將門開個縫,向大殿深處看了一眼,方接過我脫下的斗篷,將綠萼等人喚到偏室等候。我獨自走入殿中。
皇后站在一樽白瓷鳳雕薰籠前,緩緩翻著雙手。這雙手骨瘦蒼白,手背青紋微突。炭火溫柔輕響,薰籠上熱流嫋嫋。她的手指向前伸展,蔓延出無盡的苦痛求索之意。
腳下地毯綿軟,如踩在雲端,無聲無息。我在皇后身後十步開外之處站定,正要躬身行禮,卻聽皇后道:“不必多禮。過來吧。”
我仍是行了一禮,才走到薰籠旁。皇后道:“外面冷,你也暖暖。”
我伸出手,凍僵的指尖頓時浸在暖流中,酥酥癢癢。腳也慢慢暖了過來,漲得生疼。抬眼見書案枯黃色奏疏散了一桌,掉在地上的兩封如僵死的飛蛾,透出陳腐的氣息。
皇后道:“前天本宮往武庫去了,當真慘不忍睹。當夜看守計程車卒和管事,全部化為焦炭。連那燕國的細作也被炸得粉碎。這兩天,奏摺似被風雪刮來,本宮也實在無心去看。如今陛下那裡還短著東西,這些炮,一時上哪裡補齊呢?”
我小心道:“便少些炮,陛下也必攻下盛京。”
皇后道:“武庫爆燃,銃炮管雷倒還次要,只是圖紙被燒得一張不剩了。北燕亡國在即,汴城中還有這等死士,當真是本宮疏忽了。”
我好奇道:“那些圖紙便沒有復繪藏於別處麼?”
皇后道:“那些陳的火器圖紙,自然都復繪收藏了,可是許多正在研習的火器圖紙,還不曾歸檔。幸而當夜沒有一個少匠在火器廠和武庫,不然陛下更要心痛了。”
我寬慰道:“兩國交戰,此事難免。臣女聽聞整造火器時,常有誤燃火藥的情形發生,驚天動地的一炸,連周圍的民居也化為烏有。這一次沒有驚擾平民,已是萬幸。況且人還在,也就無甚可怕。娘娘當慶幸才是。”
皇后鬆了一口氣,“不錯。陛下當年將火器廠和武庫建在京郊,便是怕擾民,也怕洩密。”
我問道:“陛下會回宮麼?”
皇后搖頭道:“難說。本宮正要上書說明皇太子一事,想起也當將三位公主的死因列明。這麼晚召你過來,便是想問問,這件事查得如何了?”
我如實答道:“景園中有人酷愛垂釣,冬日裡便在冰面上開幾個半尺見方的小洞,偷偷釣魚。平日裡那些常滑冰的人知道那些洞在什麼地方,但幾位公主第一次去,不知避開。冰塌了下去,三位公主便也落水了。”
皇后驟然握緊了拳頭,骨節爆響,森然道:“是誰——給了她們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