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全部生活。在正常的情況
下,按黨的政策,他應該是不折不扣的左派。可是,他已經上了姚令聞的另冊,
認為他他不鳴不放,是隱藏得很深的沉潭魚、閉口蛇,賴昌等人就撒下拖網拖猛
拖,開動掘土機挖深挖。可是拖來掘去,找到的全是雞毛蒜皮。姚令聞高深莫測、
陰陽怪氣地對他們說:你們也太無能,太缺乏想象力了。將那些十分嚴重的問
題,看得很平常!連擱在淺灘上大魚,也捉不到。你們的豬腦子也該開點竅,說
過的話如一陣風,過後誰能記得住?思想更像常人說的鬼,連個影子都沒有。現
在,權抓在我們的手裡,我們怎麼說都行。隨便用什麼繩子,都能套住他的脖子。
主子授予的錦囊妙計,奴才心領神會,於是他們就肆意瞎猜。賴昌一口咬定《
貪得無厭,喉爛口臭》一文,這是醜化領導,惡毒地攻擊黨的大毒草。還有些左
派、已落馬的稀裡糊塗的右派、以及害怕稀裡糊塗當右派的恐右症者,把一些據
說是他親耳聽到的尚文背地裡放的鬼影似的暗箭,統統揭發出來了。至於匡朗寫
的簽上了他的名的大字報,那是明槍,當然是猖狂向党進攻的鐵證。匡朗是右派,
尚文的右派罪名,當然跑不了。這樣,他們都成了尚文是罪大惡極的右派的鐵桿
證人。一時間,天理泯,良心滅,鹿為馬,白變黑,瞎說成真理,瘋狗是英雄,
昨天眾望所歸的耀眼的新星,今朝變成了不齒於人的孤家寡人。人們義憤填膺地
狂叫,視之為不共戴天的仇敵,不過,背地裡大家心裡都很明白,他是個好人,
清白無辜,只不過響把代他在大字報上籤了個名。大家背地裡說他為從未籤
名的簽名右派。
在鬥爭他的十幾個日夜裡,他雖然心中感到莫大的冤屈,但他對撲面而來洶
湧的海潮般的攻擊,始終如海礁一般堅硬,如靜夜一般沉默,不後退半步。他想,
過去,他總認為《狂人日記》中的狂人所見到的幾千年來,吃人或被人吃
的殘酷現象,《狼和小羊》中,人們聽到的狼宣揚的吃小羊振振有辭的強盜邏
輯,隨著人民解放軍進軍的隆隆炮聲,隨著最後一個反動政權——蔣家王朝的徹
底覆滅,灰飛煙滅了;韓非因才高而庾折於秦獄、岳飛因功高而屈死風波亭的悲
劇,再不會重演了。可嚴酷的現實的隆隆重炮,轟毀了他一相情願的黃梁美
夢。在全國,短短的幾個月裡,因語言禍、文字獄被抓的右派,竟達那麼多,其
規模遠遠勝過以往的任何一個朝代,恐怕秦始皇、雍正帝見了也會瞠目咋舌,自
嘆弗如。一時,民主的天柱折了,法制的地維絕了,毫無約束的**,孳生出無
數的大大小小的皇帝;過分膨脹的個人權力,如洪水猛獸,沖毀著一切,吞噬著
一切。兄長被逼誣陷弟弟反對社會主義,丈夫夫揭發妻子與他同床異夢攻擊黨,
摯友反目成仇敵,奸佞扶搖直上,忠正淪為階下囚。庾折韓非,屈死岳飛,比比
皆是。他覺得,即使自己有朝一日冤死,那也不過是小巫見大巫,又何必慼慼於
心,惶惶不可終日?因此,他面對排山倒海的批判狂濤,他不怨天,不尤人,坦
然置之。他的眼光越過蛆蟲般湧動的人頭,越過海濤般的喧囂,穿越歷史與現實
的重重迷霧,極目天際,頻頻冷笑。他堅信,歷史的錯位,終將過去,新世紀的
曙光,必定會重新照徹大地,放射出更燦爛的光芒。此時,他彷彿久久切盼情人
的貞婦,望到了天際熟悉的歸舟,欣慰地笑了。只是沒完沒了,被人逼著一遍又
一遍地無中生有寫檢查,那才是用刀子割他的心頭肉。他痛心疾首地說:文章(。dushuhun。)信
口雌黃容易,思想違心坦白真難。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何日才是盡頭……
他就這麼沉默、冷笑,按下頭顱不彎腰,百問不答一句話。最鐵桿的左派,
最狡黠的批判家,拿他絲毫沒有辦法,最後也不得不在一陣發瘋似的狂叫之後,
不了了之。
至於黎疾,鳴放中,他每天都有三多:喝水多,上廁所多,鑽被窩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