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這麼慘!”池新荷拉著我的手,淚眼望著我說,“今年開學以後,秋風冷冷悽悽,秋雨淅淅瀝瀝,把大地攪得涼透了,也把人攪得透心涼。我對你總不放心,幾次想請假來看你,可姚令聞總說工作忙不過來,連星期天都安排我排節目。就只有晚上,我呆呆地坐在窗下,遙望南天愁腸斷。
我望著銀河兩旁牛郎、織女,痛苦地遐想,狠心的黃母娘娘用最嚴厲的方式懲罰他們,還讓他們七夕會鵲橋,而我們卻只能咫尺千里永乖隔。昨天晚上,天放晴了,我正準備到你這裡走一趟。
“‘嗒,嗒嗒!’正在我的愁思剪不斷理還亂的時候,響起了輕輕的扣門聲,‘池老師,是我,是我,我有要事告訴你,請開門!’這是李師傅的聲音。李師傅為人樂觀,平日好聽說書、看戲,也喜歡學著說學著唱,平日碰上我,總要說幾聲,唱幾句。可這天他十分嚴肅,小心翼翼,我想他一定有什麼秘密要告訴我。於是我躡手躡腳走去輕輕地開門,門才開了一條縫,外面就立刻閃進一個黑影,一屁股坐下來。我擰亮了燈,只見他腦門冒著汗,眉頭打著結,光著腳,氣喘吁吁。我準備去沏茶,他立即阻止我,壓低聲音說:‘火燒眉毛尖了,還客氣什麼!我,我只有幾句要緊的話,說了就走!’下面就是他親口向我轉述的一段對話:
“今晚姚校長和賴主任喝酒吃鱔魚,我幫他們弄好就回房睡,他們就在食堂裡吃。這食堂最偏僻,晚上沒人去。而我的房間正對著食堂的窗戶,他們的一舉一動,我看得見;他們說的每一句話,我全聽地清。他們狂飲了一陣後,喝得醉醺醺的姚校長,十分得意地說:
“‘賴主任,前些日子,你給竹海吃的那副猛藥發作了,呵呵,現在他的日子已不好過。打蛇打七寸,你檢舉他的材料真是根慄木棒,一擊就中,一打就倒!以後,竹海將戴上右派分子的緊箍,誰都可以唸咒語。你用狠毒的鞭子,收拾了烈馬,功不可沒,功不可沒!’
“‘還不是師高弟子強,沒有您的指點,我能有什麼高招?只是我還有些不明白,你從哪裡得知反右的訊息?竹海已調離了我們的學校,扳倒他對我們有什麼用?他也是個好人,怎麼不放他一馬?’賴昌此時已半醉,忘記了自己的生辰八字,摔掉帽子,露出電燈泡一樣的光頭,得意地問。
“‘你真是沒有摻一根白毛的黑豬子。俗話說,無毒不丈夫。只有敢於焚書坑儒的人,才有資格做秦始皇。心軟膽怯,連一隻雞都不敢殺的,那只是在屎堆裡爬滾的屎殼郎。竹海雖然暫時調離了學校,可他帶薪讀書,編制檔案還在縣裡,說不定畢業後又回到學校。他是地縣的紅人,學歷又高,一旦他回來了,發現了我們做的那些事,我們就會倒大黴。不如趁早把他連根拔。’姚令聞端起一碗酒一口灌下,做出拔樹的姿勢,然後咣噹一聲,把碗摔碎,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要想做官,就得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各種訊息的來源,應該有秘密的渠道。我告訴你,這反右派的精神,上面早已向黨內縣團級以上的幹部吹了風,要對那些對黨心懷不滿的人,多長隻眼睛。現在我們已多長了這隻眼睛,我們已經立了大功。做了官就不怕沒人抬轎子,你就等著升官吧。至於這訊息的來源,我告訴你,你,你得為我保密。你知道嗎,你認識的那個李健人,李矮子,他如今已是縣團級,這是他親口告訴我的。他還佈置了我一個任務,要我檢舉洪鷁那個死老頭。’
“‘老師神通廣大,真讓學生佩服得五體投地。只是有一點我不很清楚,池新荷和竹海是一路貨色,可老師好像沒有絲毫想扳倒她的意向,這又是什麼原因?’
“‘物盡其用嘛,好東西不用,那是暴殄天物。這其間的奧妙,你不懂,你不懂。’姚令問口流著涎水,乜斜著眼睛望著賴昌,頻頻點著頭說。
“‘我懂,我懂!因為她是漂亮的妞,留著她老師還有大用。刨掉了竹海這棵大樹,池新荷這根藤就沒了依靠,她不纏著您還能纏誰呢?真高明,妙妙妙!’賴光頭伸出大拇指連連叫好。
“‘能懂就好,能懂就好!還是那句老話,我吃肉,你喝湯。擔黑皮籮(當黑陪奴)的太監,皇帝決不會虧待他。……’
“李師傅聽到這兒,知道這是十萬火急的事,再沒有繼續聽下去,便急急忙忙趕來告訴我。臨了他還特地囑咐我:
“‘竹老師對我有恩,我不能使你有難,你就時刻防著點。但是,姚校長也對我有德,我一個工人,沒有能力、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反對他,這事你可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
“說完之後,李師傅又躡手躡腳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