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縮回了手。她並不怕見到她所不願意見到的人,她只急於見到她曾天天夢見的人,這毋庸諱言,也無可畏懼。但是她看見,在大門的旁邊,古老的青磚牆上,鑲著一塊她從未見過的漢白玉標誌,上面,用仿宋字和隸書刻著:北京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四合院北京市文物事業管理局 1979她愣住了。她不知道這塊嶄新的、顯然是今年剛剛鑲上的漢白玉標誌意味著什麼?是這裡的一切都改變了嗎?
她的心評怦地跳,懸在胸前的手微微地顫抖。她渴望叫開這道門,又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懼。她望著那暗紅色的門,彷彿那是一道命運之門,曾經決定了她往昔的命運,也將決定她餘生的歸宿,通往天國,或是火獄。在伸手叩響門鈸上的銅環之前,她不得不給自己片刻的喘息。
一道門,隔著兩個世界。
隔絕得太久了,大門裡貯藏著她所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一切……
第一章 玉魔
這是一座規整的四合院。
磨磚對縫的灰色磚牆簇擁著懸山式的門樓,房脊的兩端高聳著造型簡潔的鴟吻。椽頭之上,整齊地鑲著一排三角形的“滴水”。簷下,便是漆成暗紅色的大門。厚重的門扇上,鑲著一對碗口大小的黃銅門鈸,垂著門環。門扇的中心部位,是一副雙鉤鐫刻的金漆對聯:“隨珠和壁,明月清風”。門楣上伸出兩個六角形的門簪,各嵌著一個字:“博”、“雅”。這些字樣,都和人們常見的“長命富貴”、“向陽門第春常在,積善人家慶有餘”之類不同,隱隱可見此院主人的志趣。大門兩側,是一對石鼓,高高的門檻,連著五級青石臺階。
這座大門,通常是緊閉著的,主人回家,或是有客來訪,叩動門環,便有老媽子從南房中聞聲出來開門相迎。
穿過大門的門洞,迎門便是一道影壁,瓦頂、磚基,四周裝飾著磚雕,中心一面粉牆,無字無畫,像一片清澈的月光。影壁的底部,一叢盤根錯節的古藤,虯龍般屈結而上,攀著幾莖竹竿,纏繞著繁茂的枝幹,綠葉如蓋,葴蕤可連線地面,每逢春夏,紫花怒放,垂下萬串珠寶。
影壁和大門之間,是一個狹長的前院,一溜五間南房稱為“倒座”,是傭人房和外客廳所在,連在門樓的西邊。門樓便被擠在東南角上,並不居中——這卻是四合院建築的慣例,“坎宅巽門”,大門要開在東南方向,以取吉利。
和大門斜對的垂華門卻坐落在整個建築佈局的中軸線上。垂華門是承接前後院的咽喉,雖然除了作為通道之外再無實用價值,卻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它與大門的樸素、莊重風格不同,被裝飾得富麗堂皇、玲瓏剔透。門框不再是大門的那種暗紅色,而是硃紅色油漆,飾以“堆金瀝粉”的線紋;簷下垂著傘蓋式的透花木雕,有如轎子的四沿,那上面精雕細刻、油漆彩繪,充分展示著古建藝人的絕技。
垂華門內,又是一道影壁,卻與前院的影壁不同,無磚無瓦,系由本色黃楊木雕成,四塊相拼,很像是一面屏風。上面以浮雕手法刻著四幅山水:峨眉山月、姑蘇夜月、盧溝曉月、滄海湧月。雖都是月色,卻情趣各異,令人浮想聯翩。
繞過這道影壁,便到了後院。後院裡東、西廂房各有三間,坐北朝南的是五間上房,抄子游廊把它們連線起來,組成一個四方形,在垂華門匯合。天井當中,“十”字形的磚垠南路通往所有的門。上房的門兩側,種植著海棠和石榴,枝葉婆婆,從春到秋,都堪欣賞……
這座院子,在北京的四合院中,以大小而論,只可以算中等;有比這大的,三進、五進院子的,帶跨院的,帶花園的,不一而足。但就建築工藝來說,這座院子已經達到相當水平;而且由於主人參與設計,顯示了與眾不同的雅緻和寧靜;再由於地理位置適宜,既不臨近鬧市,又不遠離大街,關上門與世隔絕,走出去四通八達,很適合動、靜自如的居住要求,特別是對於既要在人世間奔走、又要尋求自我寧靜的人。大門上的聯額,屏風上的山水,庭院裡的花木,顯然都不是無意設定的。
但是,這裡住著的卻是警察局的一個偵緝隊長,既不“博”,也不“雅”,穿著一身黑警服,腰裡彆著“傢伙”,專跟鐵鐐、手銬子打交道。據說,這房子落到他手裡之前,住的是一位在前清官場上失意的文人,因宦途無緣,便消極遁世,潛心於讀書品畫,把玩秦磚漢瓦、古董文物,尤其喜愛歷朝歷代的玉器,以“君子比德於玉”自蔚。平日閉門謝客,惟有幾家玉器商店和作坊,偶爾走走,發現珍寶,必以傾囊購得為快,即使價格太高,財力不及,也要反覆觀賞,盡得其樂才可作罷。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