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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部分

!”

“我哪兒能對旁人說?咬爛舌頭往肚子裡咽,‘無常’了帶到墳地裡去!”姑媽冷著臉,賭咒發誓,“可就怕瞞不住!她是個大活人,又不是件兒東西。往哪兒掖、往哪兒藏?”

梁冰玉不禁打了個寒戰:我連件兒東西都不如了,像個逃犯,要掖、要藏?歸途中,思家的心是那樣急,哪知道家裡已經沒有我的立足之地!

“掖著藏著倒用不著,”韓太太胸有成竹地說,“閨女回孃家也是正大光明的,跟外邊兒就這麼說:她已然嫁了人了,這是回來看姐姐呢,她男人還在外頭!”

“這……這不是‘哄禿老婆上轎’嘛,能糊弄幾時?”姑媽尋思著,極認真地考慮韓太太提出的方案,好像她們倆是正副內閣總理大臣,有權決定他人的命運,“不成,不成,明擺著一個這麼大的孩子呢,一張嘴就叫‘爸爸’……”

“還不興教她改改口?叫‘姨父’、叫‘舅舅’都成,就是不許她叫‘爸爸’!”韓太太倒是樣樣都有嚴密的措施。

“為什麼不許我叫爸爸?”小姑娘委屈地哭著說,“爸爸不是舅舅……”

梁冰玉摟著孩子,朝這兩位討論對她們母女的處置方案的人投過來一個含淚的冷笑:“可憐,真可憐!我只知道戰爭是殘酷的,以為戰爭的苦難可以使人和人的感情更加靠近,卻不知道比戰爭更殘酷的是人!感情在哪兒?人性在哪兒?你們連一個兩歲的孩子都不能容,這一點兒做人的權利都要剝奪!她又不是我偷來搶來的東西,她是個小生命,是個人,她是韓子奇的女兒!她有權利叫她的爸爸!”

“爸爸……”小姑娘受到了鼓勵,哭著叫著朝韓子奇撲過去。韓子奇一把樓住女兒,把臉貼在她那柔軟蓬鬆的黑髮上,肩胛、脊背都在抽搐!

“瞅瞅,瞅瞅,親的切不斷啊!”姑媽證實著她的論斷,禁不住又抬起袖子擦眼淚了。

“喲,你倒還有說不完的理?”韓太太的主攻方向始終對準梁冰玉,“你在外頭唸的什麼洋書哇?越念這臉皮越厚,添了私孩子倒是你的光彩了?聽聽,說得多順溜兒哇,‘她是韓子奇的女兒’,那你還是韓子奇的老婆了?”

“當然是!”梁冰玉的回答竟出人意外地肯定。

“什麼?你敢說?”韓太太的一腔怒火又澆上了油,“你……你把我往哪兒擱?”

“我不知道,”梁冰玉說,“我愛他,他也愛我,我們就結合了,事情就是這麼簡單。至於你,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姐姐,也曾經是韓子奇的妻子,但那已經是過去了!”

“臊死我了,你個小賤貨,張嘴就是‘愛’,虧你還說得出口!”韓太太已經無法容忍,抬起胳膊,一個巴掌打在梁冰玉的臉上,“你倒數落起我來了,他愛你!愛你!愛你!咳,韓子奇!你過來愛呀,好好兒地愛呀!”

韓子奇把頭埋在女兒的脖頸裡,只有顫抖地飲泣!

姑媽慌著抓住韓太太的手:“可不能!不能動手!天星他媽,玉兒姑娘長這麼大,你也沒捨得動過她一指頭……”

“甭跟我翻老皇曆,她不是我的妹妹了!”韓太太胸中燃燒著仇恨,但這一個巴掌打過去,自己也十指連心地疼,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梁冰玉潔白的臉頰上留著五個紫紅的指印,她撫著灼熱的臉,卻沒有還手,悽然說:“姐姐,如果你恨我,你就打吧;如果打能消除仇恨,那也是一種解脫,我就不必為傷害了你的感情而痛苦了。姐姐,原諒我,不是我有意要奪走你的丈夫,是戰爭改變了一切,改變了人的命運!戰爭切斷了歷史,我們根本沒有想到還能活到今天,沒有想到北平還能留下這個家,我們姐妹還能見面!戰爭結束了,我們重新組織的家庭僥倖留下來了,孩子也活下來了,這,也許是真主對我們的恩賜,也許是‘伊卜里斯’對我們的捉弄,因為我們不可能真正忘記,北平還有一個家!海外漂泊的淒涼,寄人籬下的痛苦。使我們想這個家啊,想得發瘋,這種情感,我想你也能夠理解。倫敦並沒有在戰爭中徹底毀掉,它很快又恢復了,我們也有了立足之地,但那兒畢竟不是自己的家啊!接到天星的信,我們恨不能一步邁回來,房子退了,工作辭了,好容易儲存下來的那批東西也運回來了,沒有留任何後路,因為這是回家啊!……”

韓太太坐在椅子上憤憤地喘息,玉兒說的這一大套,使她聽得不耐煩,或者說,她根本就不願意聽,也聽不大明白。她不能不覺得,玉兒的話也有幾分真情,但這又能怎麼著呢?你們有學問的人會說,無理也能攪三分,甭管你怎麼講歪理,總不能把圓的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