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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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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勝利了。郵遞員高叫著:“韓新月的信!”把北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送來了,是爸爸搶先撕開來看的,讀著上面簡短的公文式的字句,他激動得嘴唇都在顫抖。在一旁洗耳恭聽的姑媽撩起圍裙擦著眼角的淚花:“主啊!託靠主,知感主!”哥哥把通知書接過去,仔仔細細地看了好幾遍。才鄭重地還給新月:“你算是行了!”而媽媽則只是不動聲色地“噢”了一聲,那聲音真是耐人尋味,是因為女兒將從此擺脫她的管束而遺憾呢,還是因為女兒的遠走高飛而留戀?

整個暑假,新月幾乎都在準備自己的遠行。姑媽為她拆洗了被褥,改做了秋冬的衣裳。她自己到東安市場新買了一條素花條床單,一隻白色補花枕套,還有一雙新皮鞋,用的是哥哥給她的錢,她不能辜負哥哥的好意。媽媽遞給她十五塊錢,是開學第一個月的飯費和零用,而爸爸卻又如數另外給了她一份,還囑咐她說:“這,就別叫你媽知道了!”那表情,儘管極力裝得輕鬆,卻也顯得嚴峻而神秘,彷彿他在揹著媽媽做一件壞事,使新月感到納悶兒:父母之間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又為什麼會這樣呢?她本想拒絕接受這額外的“私房”錢,可是,爸爸那一雙慈祥而憂傷的眼睛看著她,她就什麼也不敢說了。爸爸把一隻半舊的棕色皮箱給了她,她接過來,竟有接受“遺產”的那種味道。她在心裡說:爸爸,您已經把我送上了人生的道路,這就足夠了,除此之外,我還需要向您索取什麼呢?

她把自己的衣服、書籍、文具裝進皮箱,闔上又開啟,開啟又闔上,反反覆覆,生怕遺漏了什麼必需的東西。

“你呀,恨不能把整個西廂房都搬了去!”媽媽有一次閒著沒事兒,踱進女兒的房裡,瞅著她收拾東西。

“可不,就跟要出門子似的!”姑媽一邊幫她疊衣裳,一邊說,“到了那兒,熱啦,涼啦,都得自個兒照看自個兒了。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時難,什麼都得預備齊嘍!”

“連這也帶走?”媽媽問。她看見新月正在把那張鑲在小鏡框裡的照片往皮箱裡裝。

“橫是怕在外頭想家,帶上你們孃兒倆這相片兒。沒離開過媽唄!”姑媽替她解釋。她的解釋顯得多餘,當媽的應該是更理解女兒的。

其實,新月的想法很難說清楚。媽媽在照片上是慈祥而溫柔的,和她親密無間,而不像在生活中那麼難以捉摸。她希望媽媽的形象水遠像照片中那樣,帶在身邊,她覺得親切。但媽媽顯然不希望她把照片帶走。“那就……給您留下吧?”她猶豫地把鏡框又從箱子裡拿出來,看看媽媽。

“甭給我,我沒地方擱,”媽媽卻淡淡地說,轉過身去,踱出女兒的臥室,到了西廂房門口,又嘆了口氣,“這麼大歲數,連鏡子都懶得照嘍,還瞅年輕時候的相片兒?”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向新月做解釋。

解釋!生活中需要這麼多解釋嗎?母女之間還用得著什麼解釋嗎?而媽媽和她卻常常需要互相解釋來解釋去,很少可以直率地交談,好像雙方都在小心翼翼地相處,惟恐被對方誤解,而結果卻只能加深那一層無形的隔膜。她瞭解媽媽的脾氣,卻不瞭解媽媽的思想。許多事兒,媽媽的態度往往變化很大,那不加掩飾流露出來的感情和冷靜下來之後的解釋簡直判若兩人,而媽媽真正的想法是什麼,她卻把握不住。她報考北大是經過媽媽同意的啊,現在她考上了,媽媽為什麼卻並不顯得高興?那種漠然的、無可奈何的神態是掩飾不住的,使新月困惑,不安,她覺得媽媽又變得使她不可理解、不可親近了。她聽著媽媽遠去的腳步聲,手裡還拿著那張照片,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只好又重新把鏡框放在原來的地方,一切照舊吧。她和媽媽的情感不知不覺又疏遠了,甚至對這個家也不覺得特別留戀了。她就要走了,離開這狹小的天地,沉悶的空氣,開始嶄新的生活,北大西語系那神聖的殿堂在等待著她!她盼望著暑假早一點兒結束,早一點兒走向新的學校,像即將離巢的|乳燕,躍躍欲試地嚮往著藍天!

現在,這一天終於到了,她該走了!

西廂房裡,新月已經把自己的行李準備完畢:一隻旅行袋,一隻皮箱,只裝著臉盆、牙具的網袋。她在梳妝檯前再照照鏡子,裝束也已經齊整:上身是一件白府綢長袖襯衣,下身穿一條毛藍布工褲,掐腰,長揹帶,前胸呈弧形的邊兒,把襯衣束在裡邊,顯得身材更高了些,也更精神;腳上穿著那雙新買的皮鞋。她再照照自己的臉,由於興奮,潔白細膩的面頰泛起了淡淡的潮紅。髮辮是精心梳理過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