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茅草在他的眼前輕輕地搖晃著,發出唰唰的響聲,如同小雨打在樹葉上的聲音一樣。
舒小節伸出手掌,插進芭茅草裡去,慢慢地分開芭茅草。他想像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出現在他的面前。然而,並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正要返身,那熟悉的“咯咯”聲又響了起來。聲音又在前方。他一腳跨進了芭茅草,雙手一邊分開那生著細小的鋸齒樣的芭茅草,就一邊大步往草叢的深處走去。他現在只管一個勁地往前衝,像是在和自己賭氣一樣。他只有一個想法,一定要看看,那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小孩,他到底要搞什麼鬼名堂!
舒小節越走越快,手也已經被芭茅草上的鋸齒劃得鮮血淋漓。腳下,也越來越不平了,幾次,他都快要跌倒了。好在,也沒有走多遠,他終於看到了,在他的前方,有一隻什麼動物在爬著|Qī|shu|ωang|。一開始看去,像水裡的娃娃魚,不像是岸上的動物。再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小孩。他想,他畢竟是小孩子,能爬得多快呢?這不,到底還是讓他追上來了。小孩僅一尺多長,一手拿著一個高粱粑,四肢並用,正蹣跚著往另一叢蓬芭茅草裡爬去。他沒有穿衣褲,全身上下,光溜溜的,半根紗都沒有。他的腦袋很大,佔了整個身子的一小半。這麼小的孩子,應該是嬰兒才對啊。如果是嬰兒,他又怎麼能爬得這麼遠的距離呢?
舒小節立即快步跟上,正要一把抓住那孩子。沒想到,腳下一滑,跌倒在地。等他爬起來時,孩子不見了。
他來到那孩子消失的芭茅草前,撥開芭茅草,眼前的一幕讓他目瞪口呆。
那不是他白天曾經看到過的寫著字的墓碑嗎?
這不出奇,出奇的是,那墓碑前,一個穿著白衣服的婦人坐在地上,背靠墓碑,抱著剛才那個孩子,正在餵奶。而那個孩子,還在咯咯地笑著,把高粱粑遞到婦人的嘴裡去。婦人的頭髮很長,她埋著頭,看不到她的臉。
那個女人一邊拍著孩子,一邊唱道:
教你歌,
教你後園砌狗窠,
狗娘生個花狗崽,
拿給我崽做老婆。
這時,她聽到了舒小節的喘氣聲和匆匆而來的腳步聲,就慢慢地、慢慢地把她的頭抬起來。
二
那女人的頭只抬到了一半,便停住了。舒小節看到,她的臉龐掩隱在濃密的頭髮中,露出巴掌大的一片白色來。他沒想到,在這麼黑的夜晚,她的臉竟然是那麼白,像是被水泡了許久。想到這裡,舒小節果然就看到了,她的頭髮上,還有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淌,滴嗒、滴嗒,他甚至還聞到了一股特別的腥味,好熟悉的味道。是的,那個差點淹沒了他的深潭裡的味道與這個味道一模一樣。女人只現出一隻眼睛,另一隻,還藏在頭髮的後面。那沒有被遮掩的眼睛,竟然沒有瞳仁,也和她的臉一樣,全是白的。嬰兒見女人停止了唱歌,也停止了拍打,就調過頭,朝舒小節看過來。
嬰兒的腦袋奇大,眼睛是閉著的,但舒小節感覺得到,嬰兒的眼睛裡,射出兩道冷冷的光,打在他的臉上,好像是要思考,這個闖入他們娘倆的領地的人是誰?又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嬰兒像是想不透這個問題,就索性不想了似的,又咯咯地笑了。他咧開的嘴裡,還沒有長牙齒,只見牙齦露了出來,紅紅的,爬著幾條綠色的小蟲子,其中有一條小蟲子探出頭來了,被那女人用手又塞了進去。那蟲子想是在嬰兒的嘴裡不太舒服,就又從他的鼻孔裡爬了出來。女人有些生氣了,用食指一頂,就又頂了進去。
舒小節站在那裡,看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連害怕都忘記了。
嬰兒伸出一隻手,速度快得和大人一樣,向舒小節迅速地一指,嘴裡咕嚕地叫了一聲。
女人慢慢地站了起來,將頭髮一甩。舒小節就看到,她的頭髮紛紛揚揚地,像鋪天蓋地的黑色的絲線,舒緩地散開去,然後,才飄逸地回落,重新遮住了她的臉。在頭髮飛揚起來時,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臉仿如剝了皮的雞蛋,細膩,潔白,只不過,滿臉的憂傷和怨恨,使她的整個人,都充滿了陰氣,渾身上下,散發著雖無形但卻強勁的陰森森的殺伐之氣。她抱著孩子,一步一步朝著舒小節走了過來。
她每走一步,腳下就發出踩在水面上的聲音。其實,這是在一片亂草叢中,哪裡來的水聲?
她的身後,一輪圓桌那麼大的紅色的圓月冉冉升起,她就溶化在那輪圓月裡。隨著她越走越近,舒小節看見,她的身上居然溼透了,那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