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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古斯特壓低的嗓音漏氣似地噝噝作響。

阿玫瞪著清亮的眼睛。他此刻的無辜奧古斯特認為是做戲。他說,阿玫,我以為你早知道芬芬是誰。一個大得誰也看不見的人物在養著這個女人。誰同她有染,誰是在找死。你懂了嗎?

他的話阿玫是聽進去了,至少他認為阿玫聽進去了。他眼仍是瞪著,裡面的光芒漸漸熄下去。奧古斯特心想,這就對了。他才17歲,還沒有活夠哩。其實阿玫是在把穿藍白相間海員裙、梳一排幼稚劉海的芬芬同奧古斯特說的隱在暗中的大人物聯想到一塊。聯想一再失敗。

分手時奧古斯特要阿玫答應他,自此以後不再見芬芬。阿玫點點頭,臉上是孩子在接受逼迫時的委屈。這樣的乖巧與無助,使奧古斯特深凹的眼裡漂浮起一層淚。

我想我知道了一點有關阿陸的結局。其實世間事物也都有一道道微積分潛藏其中,多麼複雜難解,只要你不懈地演算,排除重重誤差,邏輯最終領你到達結局。因此,我只是從各種訪談、資料查閱中搜集阿陸的資料。逐漸接近答案:阿陸基本是虛構的。

誰會虛構一個阿陸呢?我突然想到,有時人在對另一個人產生不可解釋的迷戀時,就把這人想成似曾相識。自欺欺人久了,堅信便建樹起來。

老人溫約翰從這個下午的第二次午睡中醒來,問我的翻閱可有成果。我的手掌被舊書陳報的黴菌和灰塵腐蝕得毛毛糙糙,也同它們一樣陳舊落渣。我把剛才的想法告訴了老人。他受不了〃虛構〃這個詞。他說阿陸絕對是有的,因為奧古斯特對阿玫說過帶凶險預兆的話:你不要落個阿陸的下場。

我默想一會,問他:〃你是不是說,奧古斯特在30年前因為妒嫉而殺害了阿陸?〃

老人憤怒了,說:〃奧古斯特從來沒殺過人。他那樣一個溫和的人,天生的軟弱。倒並不是因為軟弱;奧古斯特看不起兇殺、暴力,他認為那是不可饒恕的粗鄙。若不能征服一顆心,就去制服一具肉體嗎?奧古斯特輕蔑這類人。〃老人忽然獲得了一副絕好的口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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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被我激出來的。我說,奧古斯特非常非常嫉恨芬芬。老人溫約翰說,這是明擺著的。他原以為他送阿玫去急救室的夜晚,阿玫就歸他佔有了。他對阿玫所有的需求都給予滿足,包括阿玫每月定期給父母寄的一筆錢。這筆錢數目不是大得唬人,但奧古斯特也得為此多授十多次鋼琴課,或熬夜翻譯些宗教文獻。後來他發現阿玫並沒有把錢寄回故國,因為他根本沒有等他贍養的父母。這些奧古斯特都沒有動過阿玫的氣。連阿玫每月索走的這筆錢究竟做了什麼用途都沒有過問。近兩年中,他幾乎忘了自己有個家庭,阿玫讓他對他那父親和丈夫的莊嚴角色嚴重瀆職。他心甘情願把自己天性中的要害暴露給阿玫,隨阿玫掌握它,觸痛它。他不止一次想到離家出走,認為那是他誠實的惟一出路。

我能設想阿玫和芬芬突如其來的戀愛對於奧古斯特是怎樣的毀滅性打擊。他在第二個禮拜來到芬芬的居處,看到圓形紅木小餐桌上有兩攤撲克牌,面對面;茶几上有兩小垛瓜子殼和兩杯剩茶。其實他不需這些物證的,直覺更準確地告訴他,阿玫不僅來過此地,而且他的離去和奧古斯特的到達幾乎重疊。空氣和光線中都有阿玫,還有芬芬身體散發的那股以甜酸為主的生物氣味,也證實阿玫不久前的蒞臨。

以後的每次授課,奧古斯特都能憑空確定阿玫越來越長的滯留,越來越大膽的親熱舉動,越來越戀戀不捨的離別。他甚至看到阿玫美麗的眼神留在了芬芬身上,使芬芬持續地綻放,毫無保留,毫無羞恥地大大綻放。她那據說是唐代美人的身體在徹底綻放時發出的氣味使奧古斯特胃部湧動。他不得不與她同坐一張琴凳,因而他一再壓住陣陣乾嘔。他什麼也沒教,她什麼也沒學……都是為了阿玫。

五月的一天,奧古斯特照常來看阿玫做戲。照常,阿玫每出新戲,他都穿上一身隆重的黑色,堅硬的襯衫領使頭顱不可能產生任何輕浮和靈活的動作。戲完畢,觀眾也散盡,他沿過道朝舞臺方向走,手杖和腳步在糖果紙、瓜子殼上發出林間漫步般的聲響。地上還有一灘灘暗紅的檳榔汁,灰白的痰漬。若沒有阿玫,這是個多麼不詩意的骯髒地方。

這時一個男人走來,一箇中國男人。他問:先生你還不走嗎?我們要掃場子了。

奧古斯特說他在等人。

那人說:等阿玫嗎?

是的。

那人猶豫了一陣,像是把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