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跟剛才的嚴肅截然不同。
“老、老大爺,這是怎麼回事,您能告訴我這是哪裡嗎?”
小杰還是驚疑地看著白髮老人,又四處看了看,目光最後回到老人臉上。
“我們到那邊坐著說話。”老人說著,攙扶著小杰向亭子走去,好像無意中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頗有深意,“這隻狗是你帶來的吧?”他看似隨口問道。
不用他提醒我,我也要跟著過去探聽的。老人的眼光太過複雜,難道他對我看出了什麼?
“嗯,是……算是我帶來的。”
白髮老人扶著小杰在亭子裡坐下,我蹲在旁邊,正對著一池的碧葉紅花。現在看得清楚了,池水微微泛著波紋,一漾一漾盪開去。水裡幾尾青色紅色的鯉魚快活地遊動,水底有墨綠的水草漂浮著,池水竟然很是清澈!
“這座老宅子是我祖上留下來的,”老人開口了,目光看著水池中的假山,又好像沒有看,渙散著,亦如他這個人,迷離,飄逸,讓人難以捉摸,“到現在有差不多一百年了吧?”
“你看,這池子還是當年挖的,房子也是那時候造的……都有好幾十年了……”
老人說著說著又停了下來,彷彿陷入久遠的回憶之中。小杰看著他,沒有再問話,靜靜地等著下文。我也聽著,看著。老人像是很久沒說起心中埋藏的秘密,現在找到了兩個虔誠的聽眾。
再次緩緩敘說,白髮老人講起了一個深埋於時光中的老故事……
一百多年前的清朝末年,古巨鎮程家出了一個聲名遠播的人物。千年小鎮古巨鎮地處魯中地區,東臨大海,西依泰山餘脈,環抱於齊魯文化腹地,受千年儒家文化浸潤,粗獷中含著細膩,形成了獨特的魯地風土人情。
程家是鎮上的第一大家族,其先祖曾做過明朝時的高官,到了大清朝,堂下三房各有所長。長房繼續走仕途,子孫出仕為官者近十人,京裡、地方皆有守牧者。二房、三房卻一反常道,除了長子秉承祖訓耕讀持家,其他子孫相繼經商,踏上了“撥算盤珠”的發家之路。不得不說,無論是讀書出仕,還是經商賺錢,程家子孫幾乎沒有弱者,經過數代人嘔心瀝血的經營,到了清朝末年,古巨鎮程家已經成為魯中地區赫赫有名的望族。
按說這樣一個大家族是不太容易頹敗的,大家族總有保全血脈、延佑族人的不傳之秘。可是,一個人物的出現把程家的聲望提升到了頂點,也迅速把家族拖進了衰敗的深淵。
這個在後人眼中難辨功過的程家子孫名叫程致遠。
程致遠自小聰穎,作為程氏家族嫡系一房的次子,他少了很多承擔支撐門牆方面的束縛。讀書,學習經商,樣樣他都很出色。那年,在京為官的大哥給他帶來一個好訊息:為他爭取到了留洋日本國的名額。
走下渡海的客船,踏上異國他鄉的土地,程致遠的人生從此翻開新的一頁。在東京,他開始結識其他大清留學生,其中據說就有後來鼎鼎大名的周樹人。他那豪爽大方、活躍好動的本性得到了盡情展現。
留學日本的第三年,程致遠加入了孫中山領導的革命團體,成為骨幹之一。
在這裡,他也遇到了他人生中的另一半——他的日本妻子櫻子。第四年,一封書信帶回了他將回國返鄉的訊息,也帶來了他在日本結婚的訊息。欣喜,震驚,家裡霎時炸開了鍋。哪裡有未經媒妁就私自成親的道理?討一個東洋婆子為正妻,豈不要壞了門風、混了血統?
在一片隱忍與蠢動中,程致遠攜妻回到了家鄉,一場暴風雨早就在等著他了。
像很多大家族裡發生過的故事一樣,斥責,爭執,辯論,紛亂,最後差一點拳腳上陣。程致遠沒有屈服,他竟然帶著日本妻子摔門而去!用他自己的話說,他本來就沒想在家裡久待著,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著他呢。
的確是有更重要的事要他去做。
進京城,下廣州,跑武漢,程致遠暗地裡幹起了驚天動地的大事——驅除韃虜,恢復中華。他的異常表現引起了朝廷鷹犬的注意,沒有意外的,他被官府抓捕入獄,連帶他的大哥也入罪丟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家族再次被震動了。程氏族人特地開祠堂,一致要求把他踢出族譜,以免牽連族人受累。
還是老父憐惜兒子,悄悄賣地售房籌集了一大筆金銀上下打點,總算把他從牢獄中救了出來。就為這,家中光景陡然窘迫,財物散去大半。不止如此,他這一房在族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處處遭受族人白眼。無處安生的大哥回到老家,守著一家老小悽惶度日。